殷波素真的是说到做到,三天之后,便登门拜访,笑盈盈地对陆萼梅说:“嫂子好,嫂子长久不见,我乃是表哥多年不提的表弟,叫做殷波素,特意来给嫂子问安。”
陆萼梅:???这到底是哪里忽然冒出来的一个表弟?
然而陆萼梅是旧家族出身,很讲旧式的礼数,这边安顿殷波素坐下来喝茶,找了个理由到后面便去寻孙长龄,“有一个后生,说是你的表弟,你可要去认认?”
孙长龄手里拿着一枚石头馃正在吃着,闻言神情登时怔怔的,“他真的来了啊?”
因为殷波素有言在先,孙长龄自然是不好不认的,于是出来略看了一眼,便对陆萼梅说:“确实是远房的表弟。”
殷波素掀起嘴唇,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连连表达确信:“是的啊,小的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耍过。”
孙长龄:我病重的时候,是与你一起玩耍过,到现在也还玩着,你这样光天化日现身,不就是为了长久的玩耍我吗?
既然孙长龄说是表弟,陆萼梅虽然有所怀疑,也只得先认下了,然而终究是心中猜疑,太离奇了,从不曾听孙长龄说起过有这样一门亲戚,忽然间为什么上门?不过半个多月之后,陆萼梅的疑心便渐渐减退,因为殷波素拿出一些钱来,先是购买食物,之后便是整修房屋,添置家具,将这家中逐渐恢复旧观。
殷波素这钱可搭得不少了,足有上百块大洋,孙长龄无论如何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就算卖掉他那给鸦片膏浸黑的骨头,也得不到这个数目的钱,崔小六报的价格只是二十大洋,而孙长龄的身体,这半年来不知怎么,竟然渐渐地好了,真是神奇,从没听见过人的鸦片瘾到了这种程度,还能好起来。
这时已经是旧历的九月,重九这一天,陆萼梅用菊花浸了酒,举起酒杯对殷波素说:“波素弟,嫂子敬你一杯,这些日子多亏你撑持。”
殷波素含笑端起酒杯:“多谢姐姐,一点事情,实在不足挂齿。”
如今殷波素对陆萼梅不叫嫂子,只叫姐姐。
孙长龄在旁边陪饮了一杯,然后陆萼梅便问:“兄弟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殷波素笑道:“我喜欢这里的青山绿水,就想在此住一阵,做一点小生意。”
陆萼梅点头道:“这样蛮好,一家人也有个照应,兄弟是个有学问的人,做生意自然也是极好的。”
殷波素露齿一笑:“我是中不中,洋不洋,中国本身的东西没有读好,西洋的书也只是浮光掠影,说起本土的文化,还不如姐姐Jing纯。”
陆萼梅笑着说:“兄弟真是谦逊,我哪里懂得什么,像你这样连美国都去过,还拿了学位回来的人,自然是有大学问的。”
殷波素笑道:“美国的学校倒是也罢了,只是那边风情与中华不同,烤出来的牛rou都带着血……”
孙长龄连忙插话道:“我晓得的,西洋人把那种牛rou叫做牛排,在我们中国,这就叫做茹毛饮血啊。”
于是大家便谈起国外的掌故,殷波素虽然年纪轻轻,看面皮不过二十五六岁,不过却真的曾经走过不少地方,举凡欧美日本,他都去过了,中国的北平上海武汉广州都有些什么,他也都历历数说,殷波素口才又好,那画面仿佛就在眼前,陆萼梅不由得便听得有些愣住了。
殷波素是八月中旬来到这里,从此便住在家中,一直住过了年,他倒也真的是做生意的,在本地开办一家医药行,叫做“生化大药房”,取的是“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列子?天瑞》里面的句子,专门售卖西洋药品,比如奎宁丸、阿斯匹灵、磺胺粉之类,还有六零六和九一四,这两种是专门治疗梅毒的,流水账目居然也还不错,尤其梅毒药品卖得好,省城的药店都在他这里进货。
殷波素既然开了这个药房,自然便安排孙长龄在这里做事,做一做抄写之类,算是文书,另外聘请了伙计卖药,殷波素负责进货,联络往来的药店医院,还请了一个账房,帮忙计算往来账目,陆萼梅每天三餐做了饭,给他们送来,算是包伙了,因此家中景况便一日日好了起来,本来就是新近粉刷的墙壁,重换的瓦片,此时看起来愈发有一种洇润蔚然的气息,显得那色彩愈发鲜明了。
见她家又兴起来了,崔小六便也凑上前来,这一天来到药房里买药,却给管柜台的周二哥打发了:“这个药不零卖。”
崔小六磨了好久,他也不肯拿药出来,于是崔小六只得转回身,迎面看到孙长龄,便一脸笑容地过来问好:“长龄兄弟,好几天不见了,你这身子骨可是愈发硬实了。小弟这一次来,是要买‘抨抗’,无奈二哥就是不肯卖。”
孙长龄看了看他,是来买药的,不是来买自己的骨头的,不过那也仍然是不能卖:“店里有规矩,这个药只卖给医院,还有相熟的药房,单人独个地来,是不能卖的。”
尤其是崔小六这样的人,“抨抗”乃是手术专门的麻醉剂,普通人尚且不敢卖,更何况是他,这人心术不正,拿了这种药,不知要去做什么坏事,麻翻了人谋财害命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