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恕认罪之后没两天,他的监室就来了一个叫阿金的新犯人。听说是刚判下来的重型犯,朝鲜籍,老家在鸭绿江边一个民风彪悍的贫困农村,这往南一下漂狠了,为谋生计就干下了故意杀人和持械抢劫等好几宗重罪,仗着全国武术冠军的身手,还打残了好几个来抓他的特警,所以一下就判了个死缓。他自己还嫌死缓判轻了,在庭上仍大言不惭,说只要能给够价码赡养他在鸭绿江边的老母与妻儿,他完全不介意在挨枪子儿前再带一个人上路。
阿金长有一张极瘦的国字脸,显得双颊凹陷,面有凶相。他抱着被褥走进了监室,用一双灰色的小眼睛,挨个扫视着自己的狱友,所有人都躲避似的低下了头,好似整个燥热的监室,都随他一个眼神冷却了。韩恕佝在角落里,看着这双冷血动物般毫无感情的眼睛,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他莫名有个念头,只要监控前的狱警睁一眼闭一眼,这人就会用他那条劲瘦有力的手臂,瞬间拧断他的脖子。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打申请换监室的时候,检察院的提讯通知来了,顿时令他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样的提讯竟然没完没了,一连几天,他都被迫坐在了软包防撞、铁窗森然的审讯室里,面对两位来自市检反贪局的检察官——其中一位每次都换不同的面孔,还有一位则固定是那个侦查处的盛处长,不过听说现在是代理局长了。韩恕想,这么年轻,前途无量。
已经的提讯证和自己的工作证件,对狱警们说:“市检反贪局要求依法提讯犯人韩恕。”
此刻,负责此监区的监区长已经候在这儿了。他刚刚接到了领导指示,必须将这几个难缠的检察官赶走。于是他当面拒绝了叶远他们的提讯要求,坚决不予放行。
叶远质问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检察院提讯犯罪嫌疑人没有次数限制,为什么不可以?”
对方答得貌似在理:“连续不间断地讯问犯人已经够得上刑讯逼供了,洸州监狱有权拒绝这样的行为。”
然而,新的《刑事诉讼法》修正案尚未通过,对于办案机关能否连续讯问犯罪嫌疑人没有明确规定,而且一般涉及职务腐败的人都是老油子,不上点手段不会招供,因此反贪局办案的尺度向来比一般案子要大,这是司法机关内约定俗成的事儿。但眼下对方跟自己细扣法律法条,显然就是不想让他们再有机会接触韩恕。
几位检察官身后的盛宁将这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只见叶远又更近一步,继续据理力争:“最高检发文要求对监狱实行巡回检察试点工作,由各试点检察院反贪局主导,试点期间巡回检察的次数、时间及人员安排不作具体要求,可以实地查看监区、监舍,询问任何一个在押犯人——”
“哎呀,叶检,您就别为难我了。”监区长料定对方也不敢硬闯,于是以个开玩笑的调调直接打断他道,“老板的命令,恕难放行。”
“最高检的意见在你看来是为难吗?”盛宁这时踱步上前。在监区长又想开口跟他打诨之际,他立即就提了音量呵止道,“领导讲话不准打断,你们监狱太没规矩了!”
这人穿检服,戴手套,明明表情寡淡,偏偏极具气势,监区长兀自心颤,只好低头改口道:“对不起,盛局长。”
“老板的命令”也不能不听,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梢一瞥,见监狱长居然也来了,立马如见救星,脖子又硬挺起来。
“正要找你呢,”盛宁不欲再跟这些人浪费时间,径直面向来人,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我局接到举报,洸州监狱存在利用职务之便,帮助犯人违法减刑的情况,需配合进行调查。”
“谁举报?”上回韩恕住干部病房一事被媒体揭发,已经查过一回,还折了一个副监狱长。监狱长完全不信还有新的举报,也摆出一副有人撑腰的样子,追问道,“盛处长,怕不是根本没有这个举报人吧?”
“匿名。”盛宁只给两个字。
“我……我给你们段检察长打电话!”对方忿忿说完就掏出了手机。
“不用打了。反贪局拥有‘自侦权’,前期侦察无需请示检察长,局长批准即可。”停顿一下,盛宁淡淡扫了一眼对方胸前的警号,又道,“我现在就以反贪局代理局长的身份,要求与犯人韩恕进行一场深度谈话。”
这么霸道的态度就一个解释:今天你不让我进去,我就让你进去。
倚仗最高检的发文与代理局长之威,几句话说完,谁也不敢跟他顶茬儿了。
还未再次走进审讯室,段长天的电话来了,显然是监狱这边还是告了一状,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但盛宁看了看来电显示,面无表情地直接掐断,又将手机交给仍未离开的叶远保管。
忍着剧烈头疼继续往监区里面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痛苦不堪,突然间,一个熟悉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一身囚服、由两名狱警“左拥右簇”的蒋贺之。
显然对方也看见了他,用目光与他缠绵了数秒钟,又笑着冲他眨了一下眼睛。
身上陈年的囚服已经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