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负责此监区的监区长已经候在这儿了。他刚刚接到了领导指示,必须将这几个难缠的检察官赶走。于是他当面拒绝了叶远他们的提讯要求,坚决不予放行。
盛处长此刻已是盛局长,他重新穿上自己那身笔挺有型的检察制服,一粒粒地扣好制服扣子,又将亮闪闪的检徽郑重别在左领的装饰扣眼处,就准备去洸州监狱再次提讯韩恕了。
项北出事前的那个晚上总共打出去五个电话,五个电话打出去的时间都在晚上十点前后,的提讯证和自己的工作证件,对狱警们说:“市检反贪局要求依法提讯犯人韩恕。”
“谢谢领导的提拔,我也在这里向领导表个态,”盛宁对“老鼠”“狐狸”一类的评价照单全收。他再次高抬下颌,挺拔的身姿如风中白杨,他淡然地表示,“天不藏奸,我以我胸前的检徽起誓,这件案子一定会水落石出。”
下了。
对方答得貌似在理:“连
这位“铁血记者”也算薄有名气。甚至连没怎么去过上海的盛宁都看过他撰写的那些报道,市检察长吃空饷造冤案,城建局长撑腰情妇搞违法工程,国有煤矿集团董事长雇凶杀害举报人……桩桩件件骇人听闻,令读者时而热血沸腾,时而冷汗涔涔,总之,多少条命都不够他这么折腾的。
叶远质问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检察院提讯犯罪嫌疑人没有次数限制,为什么不可以?”
以前盛宁是热血的那个,然而此刻他心灰意冷。如果当初不是他执意让项北接下村民举报,也许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项北之死,他显然难辞其咎。于是他皱眉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也已经预见到了他的悲剧命运。
“我有一个儿子,”提及儿子刑鸣,刑宏极温柔地笑了,“今年十四岁。”
刑宏说:“我也只是个打头阵的,过两天我们社其他的同事就会来了,还有实习生也会跟着一起来,洸博会的报道就交给他们了。”
一阵疾风穿堂而过,嘶声啸叫,围观的人群瞠目结舌。盛宁说了声“我还要去提讯,领导,失陪”便转身而去,徒留段长天在原地暴怒失态。
刑宏告诉这位年轻的检察官,随他这阵子走访调查,他发现,此次长留街的旧改项目中,既有官员与地产商互相勾结,又有不同地产商之间的倾轧斗争,结果遭殃的都是老百姓,所以他打算继续深入调查,做一期深度揭发长留街旧改黑幕的专题报道。
“还有这么多疑点未能查清,”盛宁微一低头,不卑不亢地回复领导,“怎么可能现在结案。”
两人的争执声引来了检察院内一些围观的人,但他们不敢离得太近,只敢远远地、探头探脑地窥探。
“可你还是决定做些什么了,不是吗?”刑宏执着“揭丑”多年,又怎会不知道其中暗含的利害,他笑笑说,“我的笔虽然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力量,但也绝对不会像稻草那样,摧眉折腰。我已经决定了,我回去就动笔写遗书。”
随行的还是叶远,两人在一楼的中心接待大厅恰好遇上了外出归来的检察长段长天。段检察长身边还跟着检察院的其他两位领导,听他们说盛宁这是要去洸州监狱,他赶紧扬手把他招过来,一脸诧异地问:“怎么还去提讯韩恕,案子不都准备结了吗?”
刑宏的无名指上戴着素洁的婚戒,腕上还有一块浪琴旧表,水晶表面因时光磨砺难免留下些许划痕,像一张垂垂老矣的脸。盛宁突然这么问:“刑记者,你有孩子吗?”
“你爱他吗,”盛宁没表情,继续问,“你为他感到骄傲吗?”
“那我给你两个建议,一是现在就订机票,回上海;二是留在这里,给你的妻子和儿子写一封遗书。”盛宁表情严肃,试图劝止对方这种“找死”的行为,“已经有一位反贪局局长不明不白地牺牲了,作为他的后辈和战友,我甚至不被允许为他做些什么。洸州的水深不见底,而你只是一名普通的记者,你的笔在权力面前,只是洪水倾覆时的一根稻草,你什么也阻挡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没两天,“由盛宁同志任反贪局代理局长”的任职公示就出了。
“可你、你前天不是说……”一阵语塞,段长天突然悟过来了,自己是上了这小子的当了!上回他表现得那么谦逊、那么循礼、那么急功近利,不过是想赶紧坐上“代理局长”这个位子。“代理局长”已经上报且上级领导也已认可,不可能朝令夕改再把他撤了,就算是代理的,这小子现在也堪称“位高权重”,去哪儿查案都畅通无阻了。捋清楚了这一切,段长天的一张脸骤然涨成猪肝红,近乎失控地怒斥道,“好你个盛宁,你真是比老鼠还卑鄙,比狐狸还狡诈!”
盛宁问:“那洸博会的报道呢?”
离开检察长的办公室,盛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完全坐定,就被苏茵跑来告知,有个叫刑宏的记者过来找他。
“当然。”
他们在检察院的食堂里坐了坐。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或许因为人以群分,他们上回见面,已对彼此留下很深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