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谢明渊拿着书的手没动,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吩咐了一句:“进来回话。”
文石轻轻推开房门,迅速把门关上,行至谢明渊身前,躬身双手奉上一封信。
“公子,京城王相公的信。”
谢明渊把书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伸手接过信件。看完信的内容,谢明渊哂然一笑,冲着文石摆了摆手。
“公子…”
谢明渊这才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文石。
“怀哥还在外面跪着呢…”
谢明渊眼珠一转,拉起嘴角,讥笑道:“文石,你这管家当得越发好了。”
文石扑通一跪,双手交叠放在膝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嘴里慌乱的请罪。
谢明渊懒得搭理,轻踹了一脚便让人把谢方怀叫过来。
谢方怀从雪地中起身,揉了揉跪得有些麻木的膝盖,被文石扶着往前走了几步,在正厅门前站定。他把一身白色斗篷脱下,甩给了门旁的小厮,露出了青色的夹袄。
房门再次被推开,谢方怀躬身向前走了几步,撩袍直直跪下叩了头道:“公子万安…求公子赏条活路。”
不知是冻得还是怎样,谢方怀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明渊头也没抬,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不紧不慢地开口:“兄长这是何意?”
谢方怀就着叩头的姿势向前爬了爬,将自己的头贴在谢明渊的脚边,像是下定决心般地颤抖着手,大着胆子抓了抓谢明渊的长衫:“文奴愿终身侍奉公子,为奴为婢,求…求公子开恩。”
谢明渊像是忘记了身下的人一般,翻了两页,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你求什么?”
谢方怀抬起身,咬了咬唇,偷瞄了几眼谢明渊的脸色,小心措辞道:“求公子,免了姨娘殉葬。”
父亲刚刚过世,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自己本就是一个庶出,一举一动都十分受限,若连母亲也不在了,往后在这府里,也就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本朝殉葬不比其他,须将人生生活埋,他不想母亲受这种刑罚。
“夫主离世,妾室殉葬,这是礼法,不可废。”
谢方怀眼中的希冀瞬间破灭,他绝望地摇了摇头,双手毫无章法地攀上谢明渊的膝盖,带着些许祈求,轻轻晃了晃。
“可……可母亲育有子嗣,按礼法本可以不…”
“啪——”
谢方怀的话还没说完,左脸就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痛感,待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扇倒在地。
“母亲?”
“不分尊卑,也是她教的?叫你一声兄长,就真当自己是少爷了?”
谢明渊合上书,瞥了一眼地上的兄长,面无表情地开口。
谢方怀赶紧恢复了跪姿,朝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扇着,边扇边道歉,句句诚恳,唯恐自己的真心不被看见。
“求公子开恩,姨娘的错,文奴愿一力承担,求您开恩……”
文奴是谢方怀的小字,庶长子跪在弟弟面前,叫着自己的小字,左右开弓自扇耳光,这场面着实让他感到羞愧,但他顾不得别的了。
“一力承担?为奴为婢?”谢明渊冷声笑了笑,抬起右脚,勾起人的下巴,轻蔑地看了一眼。
“你可知,什么叫做为奴为婢?你以为跟你平日里一样,行礼问安恭谨退让就行了?伺候人你会吗?”
谢方怀身形一顿,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双唇颤抖着开口道:“文奴会学的,会做的很好。”
谢方怀试探着伸出粉色的小舌,舔了舔谢明渊的鞋尖。
谢明渊不明意味地看了一眼脚下的人,似乎是没有想到他能做到如此地步。
“如此地步?”
谢方怀抬眼盯着谢明渊的眼睛,咽了咽口水,呼吸有些粗重。
“文奴愿将身心奉上,求您…”
“可我的母亲,因她而死。”
谢方怀再次被打断,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是他忘了,那年嫡母怀了次子,母亲错了主意,一尸两命。这种深仇,谢明渊不找人将母亲活活折磨死已经是他恩典了,自己竟然还来求他。
就在这一瞬,他不仅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很可笑。
谢方怀伸出双手,整理了一下谢明渊被自己抓皱的衣衫,刚想膝行退出去,就听到了谢明渊天籁般的声音。
“收拾一下,既要为奴为婢,以后也不必再回你那院子了。让她每日在祠堂外,跪上两个时辰。”
恩赦来得太快,谢方怀有些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明渊已经起身出了正厅。
谢方怀朝着谢明渊的方向磕了个头,足足停了半刻钟才堪堪退出正厅。
谢明渊让他收拾一下,他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看着满屋子的书画墨宝,自嘲地笑了笑。
有什么可收拾的,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