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蓝和陶景湖因为结婚的事开始奔波,拢共要开三个证明,原户籍地的居委会要证明两个人未婚未育,又找同学帮忙在学校开证明,证明两人上学期间遵纪守法,最后是单位,陶景湖在这里被绊住了。
“你……这个成分……”施工队管政治的马主任打着官腔说。
“是,我成分不好,是落后分子,我与工农子弟结合以后,一定努力学习,在思想上决不放松,积极改造……”陶景湖更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好好好,小陶你一直很会说话,只是……你放这吧,我考虑考虑。”马主任用一个罐头瓶子吸溜着喝茶。
陶景湖察言观色赶紧拎暖壶给他续水。
“你们年轻人啊,不知道厉害,你想进步,就要看清现在的形势,我们的文化大革命正以势不可挡的形势席卷全国,你和下放干校的干部结合这不是违反了革命Jing神?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从你来报道我就断定你肯定会有大出息,可没有贵人提携也不行啊,你说是不是?”从陶景湖第一天找他报道,他就断定这个年轻人非池中物,定要让他给自己做女婿,可惜陶景湖是个死心眼。
陶景湖也听出来了,但不敢反驳,只能顺着说:“我们在北京已经订婚,实在是……”
“考虑考虑,咱们俩都考虑考虑,行不行,好了,你回去吧。”
陶景湖无奈只能走了出来,婚姻自由,手续却又如此繁琐,手续组织完了人不到场也能结婚,到底重要的是那几张纸还是人?这真是滑稽,他坐在革委会大院外面犯愁,想了想马主任的罐头杯子,准备回家去拿上爸爸送给他的一对景德镇的陶瓷杯子再来一趟。
“小陶,你咋在这哩?”是马小兰,马主任的女儿。
特殊时行特殊事,革委会大院靠墙栽着一树紫藤,正好是开花的季节,陶景湖眼睛一转,站起身信步走到紫藤花下,以指扶额愁绪万千,端的是绝代佳人遗世独立,大有西子捧心之态,马小兰观之如痴如醉,跟过来低声问:“出甚事咧?”
“我只是……”美人幽幽叹气,“遇到点难事。”
马小兰失落道:“额听说,你最近可高兴咧,你对象从北京来找你咧是吧。”
“是的,我们在一起已经十年了。”
“真好。”
“她和你很像,”陶景湖开始下套,“勇敢、善良、喜欢帮助人,都是很热心的姑娘。”英雄救美和美救英雄一样让人沉迷,陶景湖没有给过她一点幻想,也没有戳破一个姑娘的心事,所以他们不是仇人,陶景湖惯会拿捏人心,笃定她愿意成全彼此的体面。
“是吗?”
“是的,我一来就感受到了,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她。”
“额那是,额那是……”马小兰羞红了脸。
陶景湖才不要听,他对除了于蓝之外其他女人的心事不感兴趣,他又叹了口气,仰头闭眼苦闷望天,犹如玉山倾倒。
马小兰为美色所迷,恨不得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你愁甚呢?”
“我,想要登记结婚,革委会的领导不给出介绍信。”
“他们凭甚腻!你等着,额去给你问问!”
勇敢漂亮喜欢帮助人的姑娘进去一趟把介绍信给陶景湖拿了出来,陶景湖接过来确认,感激道:“结婚一定给你送喜糖。”对她有点泛红的眼睛视而不见。
而于蓝,则在居委会这里被绊住了。
“我妈不帮忙,我家所在居委会的介绍信开不出来。”
陶景湖顿感天塌地陷,说了这么多年的婚姻自由,有手续卡着不说,竟然还要有父母之命。
“也不怕我大着肚子回去!”于蓝口不择言。
陶景湖闻言被口水呛了一下咳成一团,于蓝边帮他拍背边道歉,两个人一时之间什么都不敢说,甚至不敢抬头对视,从十六岁消磨到现在,十一年的感情,发乎情止乎礼,互尊互重没有越雷池一步,可如今礼崩乐坏,又兼之在他乡,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两个年轻人迫切地需要点别的什么证明他们的爱情,比如情欲。
女孩子对这种事总是模模糊糊,于蓝坚定地认为自己能守住,不愿意去和陶景湖的女工友凑合,她缠着陶景湖道:“我不想跟你工友睡,咱俩睡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的天真气让陶景湖开始反思,也许是认识得太早,也许是陶景湖可能是太温吞无害了,总在过界之前主动停下来,所以在于蓝眼里陶景湖总是那个比她小两岁需要照顾可以掐着脸欺负的“孩子”,她好像没有意识到她的男朋友是个比她高二十多公分身强体壮的男人。
陶景湖在凌晨醒来,外面寂静无声,鸟都没有从窝里飞出来叽叽喳喳地找食儿,陶景湖睡觉老实,甚至不打鼾,他现在就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体两侧,睡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可是他微微扭头,这里有个人睡觉不老实,他面前是于蓝放大的脸,近到可以数清她的睫毛,耳边是她放大的呼吸声,一条细细的胳膊担在陶景湖的胸前,腿就放在他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