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想到自家那头老黄牛。
大水到来以后,爹死活不愿放弃牛,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带它上了药山,随着药山一点一点被淹没,牛也失去避难的地界,兼之竹筏能够承担的重量有限,爹再不情愿也只能任由它自生自灭。
崇文看它最后一眼是药山即将被淹没之际,向来温顺的老黄牛暴躁地撅蹄子。
他艰难地移开眼睛,专心找寻失踪的族人。
比起未曾经历太多风雨的南方人,他们实在经受太多天灾人祸,在险境中的生存足够丰富,次日竟当真找到了四个失散的族人。
有福跟寡妇并两个孩子蜷缩在石头旁,面色苍白无力,不晓得是因为饥饿亦或是受了伤。
看见崇文等人,她们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有福甚至怀疑阎王要将她收走、临死前出现了幻觉。
寡妇辈分高,崇文看着她眼都睁不开的模样问有福:“婶子身上这是受伤啦?”
有福慢慢接受有人来救她们的现实,她张开干裂泛白的嘴唇,哆嗦着说:“婶子被石头撞了下,不晓得撞到哪里,已经睡大半天了。”
两个妇人的忧患意识本就比周遭人更强,她们在身上绑了足够的食物,寡妇儿子并有福的两个闺女同母亲们一道开启了无比艰难的渡劫之路。
有福最小的闺女在她不注意时栽下竹筏,然后迅速消失在有福的视野中。
等终于雨过天晴,她们却顺着水流撞到尖锐的石块,有福手臂受伤抬不起来,而寡妇则昏昏沉沉大半时间无法醒来。
遇见崇文时,她们的干粮已经消耗得差不离,有福打算如果寡妇再不醒来,她便带着几个孩子回东小庄寻出路去。
王宝根、栓柱四五个人护送有福她们回东小庄,剩下的则再次开启寻找族人的旅程。
找到有福她们后,众人信心大增。
原以为自己如同傻子般大海捞针,没成想才出来第二天就救下四条人命,他们怀揣着不知名的喜悦信心满满继续往前走。
崇文觉得既然在山丘上能救下寡妇等人,说不准还有人在附近,他跟剩下的十几个汉子大半天都在此处打转,就盼着能多遇见些人。
现实终究还是令他们失望了,除碰见被石头挡住的人和牲畜尸体外,他们再没遇见过活人。
本以为遇见寡妇等人只是救人的开始,却不料这竟是结束,直到干粮快被消耗完,他们也没有碰见其他族人。
众人带着浓重的失望与无奈打道回府。
那时有福跟寡妇已经休养了几日。
木槿在她们被护送回来时便去见过寡妇,她的症状很像脑震荡,只是不清楚属于重度还是轻度。
而有福受的属于外伤,并不大碍事,她听闻唯一的儿子也没了,险些去跟疙瘩拼命,幸好被周围妇人给劝住了。
“你还剩下个闺女要养,若你再出了事,可教她如何活呐!”
疙瘩娘俩指定不会管闺女,到时候吃苦的终究是孩子。
有福眼睛血红,生生将和疙瘩同归于尽的念头给打消掉。
“若没有你们,婶子还不晓得如何,多亏你们才能救下她们孤儿寡母的性命。”
见归来的十几个人皆垂头丧气,木槿不禁如此开导他们。
接着,她又把拐子叔自个儿回到东小庄的事同众人说起。
拐子叔无儿无女,一直靠侄子照看奉养,而侄子家好几个儿女,实在没有他的位置,他便独自撑着竹筏在波涛里翻滚。
任谁都不会想到,侄子跟底下几个孩子没能活下来,反而是最不被看好的拐子叔命大活了下来。
当时侄子家的船全然翻掉,加上风浪又大,四口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侄媳妇命大,虽说不免呛了几口水,却在关键时候被冲到一户人家的小船旁,死死抓住船檐,那家人也心善,将她捞上来后收留好几日,直到洪水退得差不多才让她下船。
侄媳妇踉踉跄跄回到东小庄,又从刘半仙处得来自家早先放进乾坤袋中的粮食,只是丧夫又丧子,她回来后便一直神神叨叨,再不复昔日的Jing气神。
听闻拐子叔回来,女人飞快跑到被人群围起来的拐子叔跟前,破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该死的人是你!”
不知她如何想的,竟将丈夫和孩子的死怪罪到拐子叔身上。
也对,女人老早便不满丈夫照看拐子叔之事,等整个车队皆从土匪窝发了笔横财,女人则天天盼着拐子叔没了,自家好得来他手里的百十两银子。
不过女人死活都想不到,中间会突然遇见洪灾,丈夫孩子皆未活过拐子叔。
拐子叔全然没料到侄子人已经没了,他顷刻瘫软在地,跟族人重逢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格外奇怪。
人没了,日子却照样得过下去。
女人的大闹仿佛给东小庄的湖面投射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曾经泛起波澜,又很快消失掉。
至于王宝兴一家,依旧不见踪影,族人们已经从原来的信心满满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