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及至到了书房,心知嬴政唤他的来意,扶苏便将今日在三川,南阳二郡所闻所见之事,简单地奏报了一番。
嬴政坐在书案之后,一言不发地听他说罢,才道:朕听闻你此番迁徙富豪所遇抵抗甚微?在做好了流血镇压的准备之后,如此结果,却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扶苏闻言拱手道:弃置家业,迁徙异乡,人所不愿也是自然,然而却并非无法可循。
嬴政道:你用何法,不妨说来听听。
民若不顺,先以德劝之,而后当以法治之。扶苏一字一句慢慢道,以法治民,亦须以法治兵。民不徙,初则劝,再则尽敛其财,末了,方至于用强;而兵若犯民,或乘机勒索,或滥用暴力,凡阻碍政令实施者,必当死罪。
嬴政闻言不觉微微挑了眉,沉默了片刻。他如何听不出,扶苏此法乃是礼法结合,先礼后兵。虽将儒法二家糅合在一处,而归根到底却是对民施以仁义,对官对兵施以法度。
到底骨子里,还是抹不去那点仁善。
只是若就事论事,这迁徙富豪一事,他确是做的干净漂亮,故嬴政虽心有所感,却并未言明。心道他若当真有心做这君王,便自有变得铁血刚硬的一日。
他会慢慢明白,自己也会逐渐让他明白。
日后,时间还长。
故他只道:此不失为一法,只是事未毕,一切尚无定数。且待事毕之后,再教朕看看最终情形如何罢。
他极少夸赞什么人,无论是对臣子或是对皇子。纵然心底赞许,面上也不会露出痕迹。如此一般的说辞,已算是最大程度的认同了。
扶苏闻言一拱手,抬眼看着他,轻轻地回道:诺。
嬴政的目光同他相接了一刻,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他有些讶异,扶苏往日立于面前时俱是垂着眼,对他的目光似是避之不及,此时此刻,却竟是自己率先收回了目光。
但他并未将思绪过多地停留在此,却是转向一直候在一旁的李斯。
李斯察言观色,忙上前一步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扶苏见状,便当即拱手道:父皇若无事,儿臣便告退了。
然而嬴政面对着李斯,口中却道:你且留下。扶苏无法,只得静静地立在一旁,而此番,目光却是落在嬴政这处,不曾避讳。
嬴政自然不会觉察不到,却仍只做不知,对李斯道:今日唤你前来,乃是为了巡游一事。
李斯听闻巡游二子,心中讶异,却也不动声色。片刻之后,又听嬴政道:如今天下初定,自明年起,朕有意四处走访巡游一番,看看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
李斯闻言忙拜道:陛下圣明。
明年初,便先行去陇西、北地二郡,日后,再慢慢做计议。嬴政对他的逢迎不以为意,略一停顿,又道,此事,便交予你去安排。
诺。
嬴政语罢,转向一旁的扶苏,同他对视了片刻,徐徐道:扶苏,你与朕同行。
扶苏闻言,神情里并没有什么波澜,亦只是一拱手,道出一个诺。
你二人且去罢。嬴政道,眼见着扶苏一身玄黑的遮掩之下,却仍显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慢慢地眯起了眼。
自己的本意分明是将他留在这咸阳城,然而触到对方今日非同寻常的目光,却不知为何,只在瞬间便改了主意。
念及那日夜里挥之不去的梦,心中便又是一阵烦躁。
出了宫门,李斯正欲告辞,却听扶苏道:廷尉可愿随扶苏去府中小酌一杯?
李斯原以为扶苏乃是有事相商,以此为托辞。然而及至去了,才发现对方当真只是饮酒。
一言不发地,一杯一杯地饮酒。
李斯这才觉出,对方神情里有几分黯然。因了他平日一贯神情清淡,温和从容,故这隐约的反常,也极难教人发觉。唯有此刻的沉默间,才能似有若无地显出几分。
手握着酒杯,李斯看了看他,慢慢道:公子可是有心事?
扶苏酒量并不甚好,饮罢几杯之后,面色已有些泛红。他闻言只是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斯见状,也不便多问,便只是无声地伴在一旁。
而扶苏纵是饮酒也饮得分外有度,酒过三巡人有些微醺,却并未醉过去。眼见已是月上中天,便叹息一声,有些歉意地对李斯道:扶苏今日多有怠慢了。
李斯起身告辞,拱手道:公子客气了。
扶苏未再说什么,便只是送他至门口。
回到房内,走到床边靠坐下|身子,才觉出头有些昏沉沉的疼。
仰头看了看空寂而昏暗的房间,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原以为前尘已如云烟散去,终有一日会被淡忘至脑后。而直至如今,才发觉自己竟是这么久了,都不曾释怀。
次年初,嬴政又是一连颁布了三道旨意。
其一,兴建阿房宫。
其二,修建灵渠。
其三,摆驾东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