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夺(3)
夜里军营一片灯火明亮,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征战数月的将士们得到用血与命换来的酬劳,且这回还是大虞头一次在狄夷跟前没有再度沦丧土地、割让城池,多少还是有喜意的,大口吃着来之不易的酒rou,享受自开拔以来不曾体会过的畅快。
苏酥在自己的帐子里,也能感受到外边热烈的氛围。玉嫂这会儿端着几块烤好的羊排与馍馍过来,身边跟着一个蓄须的中年男人苏酥吓了一跳,又在玉嫂的比划中明白过来:这便是玉嫂现在的丈夫。
男人见了苏酥也惊了一跳,没掩饰惊艳之色,但眼里没有令苏酥不适的那种觊觎,只是纯粹的欣赏:嚯!俺就说!俺的婆娘怎么不乐意跟俺一块了,天天往后营里跑,敢情要陪这么个大美人!被玉嫂狠狠掐了一记,怕吓着苏酥,赶紧憨厚笑道:姑娘莫怪,我姓韩,阿玉是我内子,你叫我韩叔就好。
苏酥感受到了他的善意,笑着叫了一声韩叔。男人便搬出个桌子,张罗着把羊排、馍馍都往上摆:阿玉怕你一个人呆着难受,俺两个来陪你吃饭!
谢谢。苏酥很感激。她在营里住的这段时日伙食都是不差的,除了玉嫂的照顾,想来也有这位韩叔的缘故在。玉嫂拉着她坐下来,三个人吃起了菜,韩叔还带了坛酒呢,只是苏酥和玉嫂都不陪他喝,只好自己吃酒,看她两个饮茶。
韩叔本就是个爱侃的人,喝了些酒后话匣子彻底开了,同二人聊了好些事情。苏酥这才晓得近些日子与狄夷讲和、驻军、朝廷使臣前来的始末,便明了中午见到霍将军时,他为何那样的默然。这事换做是谁不忿恨啊,霍将军从始至终,却沉稳得好像并不介怀一般。
如今战事既了,苏小娘子,你作何打算?吃过菜,韩叔忽然问。
苏酥略微顿了顿:妾应是回西塘去。
俺记得西塘那几个镇子都被火烧了,苏小娘子,你的亲眷可在那边?
苏酥摇摇头,苦笑:妾无父无母,实际没有亲眷的。
韩叔叹了口气。这漂亮姑娘也是个苦命人:你玉嫂挺喜欢你,你若没处去,可以跟俺们回襄阳府。
妾不曾去过襄阳那对于苏酥而言当真是个太遥远的地方。
哎呀无妨!襄阳很大,只是比你家那边冷些俺与你玉嫂家就在襄阳城里,你过来还可以在俺们家蹭口饭吃。况且如今世道不太平,又是匪患又是兵祸,襄阳城有霍节度和三位公子在,总归安全很多。韩叔摸着胡子:你不妨想想!
苏酥看向玉嫂,见她温和的眼睛,心里热热的:多谢玉嫂,多谢张叔,我会仔细考虑的。
那便先这么说着啊!韩叔站起身,三个人一起收好碗碟和桌子。玉嫂和韩叔去前面营里打招呼,就先不打搅苏酥了,嘱咐她早些休息后离开了帐子。
等他们离开,苏酥坐在小凳子上仰头看漫天星河,不禁开始考虑方才韩叔的提议。她对西塘的那个家,以及杭州的祁府,实际没有什么归属感,前者她已然在祁衙内的迫人权势下尽可能保全了,至于祁府,他们给苏酥的她也在杭州城破那日尽数归还,苏酥自问不欠什么。
但终究还是有些回忆的。苏酥想起初嫁给青年的时候,想起青山绿水、小小宅院,总爱絮絮叨叨的婆婆,腼腆又可爱的小叔,还有在她跟前总小心翼翼把嗓音放轻柔的青年,又想起热闹非凡的杭州城,想起小院里绽开的梅花,大狗一样粘在她身边摇尾巴的祁衙内,想起聒噪的姬妾、威严且宽容的老太君、不苟言笑的祁母,想起直爽的小陈娘子、美丽坚强的梅琴这才短短两三年,原来就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可以追忆了。
她有些出神的望着夜空,看了很久。
星河浩瀚,而人微小若尘埃,生死去留,好似只是吹灰般平常的事情。
不知道看了多久,外头载歌载酒的喧嚷声渐渐平息,营内一点点陷入沉寂,想来是散了宴席。苏酥的心情平静下来,收拾东西,也准备歇息了。此时却突然有两个身披甲胄的卫兵过来,转了几圈像是在确定什么,又低声问道:请问苏姑娘可在?
刚回到帐内的苏酥还未来得及熄灯,听到声音暗自一凛。
卫兵还在问:苏姑娘?可曾休息了?他们还是守规矩的,在帐子外头看着里头的亮光不曾进去,只接着说:俺两个是霍节帅帐外的亲兵,来替节帅问问你的情况。
听说是霍将军跟前的人,苏酥略微放下心来。她掀起一点帐帘,轻声问:妾在的,请问霍将军有什么吩咐?
节帅喝多了点,现在犯头疼,军医嫌弃俺几个粗笨,想劳烦姑娘过去帮忙搭把手。卫兵当真是没有恶意的,他们几个身为霍赟身边亲卫,晓得节帅于杭州城救下了一个姑娘并好生安置在后营的事,从来守口如瓶未曾走漏,更是遵从霍赟的命令没有前来打扰。只是今夜几个大男人被军医骂得实在没辙,只好过来搬救兵。
苏酥闻言松下心防,从帐中走了出来。霍赟对她有恩,她自然乐意帮忙:劳烦二位引路。
卫兵只看了她一眼便不敢再看了,囫囵道了句这边,带着苏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