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乱(2)
轮番噩耗莫名让祁母平静了下来,她见了苏酥,只平淡问:都收拾好了么?好了便到偏门那边,准备出发。似乎连苏酥都没认出来,转身离开了。
苏酥回头,看着没有声息的老太君,为她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花白头发,将手中挂着的棉衣披在她肩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太君在世族最为风光鼎盛的时候嫁进来,在这百年大族分崩离析之际带着最后一点尊严与荣光溘然离去,至此,这摇摇欲坠的杭州祁氏也就陨落了。
苏酥来不及难过在动乱之中,一个人的离世太渺小,在一个家族的消失、一座城池的沦陷乃至于一个王朝的覆灭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夜色之中越来越多的人在偏门前聚集,一个个眼中都是空洞洞的,带着迷茫与恐慌。半晌祁母走过来,目光冷冷将众人扫了一遍,开口道:开门罢,出去了都不要做声,以免招人注目。
众人低低附和,管事拆下了抵住后门的大圆木十几天前外头有人夜里尝试偷偷破门,这上好的木料便抵在这儿了。
大家趁着夜色出了门,小巷内黑漆漆的,一点人气也无,初春夜晚的料峭寒风灌进来,乍一听好似呜咽的哭声。
有人忍不住,也小声哭了起来。祁母听得心烦,低喝了一声闭嘴,那声音才勉勉强强被咽下。
行至巷尾,还没来得及走上城内大道,一行人突然被拦住了。
拦路的是一群面熟的男男女女,看样子是从前在祈府干事的仆役,眼下都已饿得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为首那人看着众人携带的大包小包,慢悠悠咧开嘴笑:祁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祁母认出了此人正是从前在自己房前侍奉花草的园丁,一时间面色紧绷:崔五?你想做什么?
园丁抽出准备好的小锄,他身后众人也哗啦啦提起各色武器。园丁Yin沉道:俺们这些人给你祈家当牛做马那么多年,如今遭逢乱世就被几两银子打发了祁夫人,你以为天底下有这等好事?
祁夫人已经在胆怯中有些腿软,只能强自镇定,抖着嗓子回:从前我家强盛时何曾亏待过你等半分?月钱待遇俱是最好的,现下有难,我不求你们帮什么忙,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竟反过头来咬我一口?
饥饿与战乱已将人间最后那点温良脸面都撕下来,露出最本真的丑恶嘴脸。园丁听了祁夫人的痛斥根本无动于衷,只道:要么,财物留下,要么,别想从这儿走出去。
一群人轰然。谁能想到这艰辛逃亡路,还没出巷子就要面对第一难,纷纷看向祁母,老太君既去,她便是主心骨了。
祁母面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吱响,许久后几乎从牙缝里挤出音节:给他。
如今世事混乱,秩序颠倒,除了低头还有什么选择?难不成为了些金银细软舍了命去?
园丁抱着锄头,冷眼看着从前的主子们满脸屈辱,慢腾腾挪过来,将随行包裹置放在地上,两手空空的走到大街上。
这些是他们种一生的花、赶一世的马车都攒不到的财富。
苏酥的包袱里没有任何财宝,只有些糕点和衣物,穿得也简单,清点她物件的女人从前应当是伙房的厨娘,用大勺扒拉了一番,大略瞧了她一眼,摆摆手放过了。只是一旁祁老爷的二房姨太太就不好说,死死扒着自己的翡翠镯子不肯撒手,被一耳光打得半天没爬起来,东西也全被抢去了。
最后,祈府一行人收了一个多时辰带出来的行李,几乎尽数落入他人之手,方才被园丁放行。
祁母看着这些往日老实巴交的忠仆,许久后只冷冷勾起唇角。今日这些细软她自是守不住了,可这些人又能守到几时?待到杭州陷落、敌军屠城,他们也不过是待宰了之后取卵的鸡罢了,焉有命花这横来的富贵。
遭遇一番劫掠之后,一行人再度上路,这时的情绪比刚出门时更不稳定,好些女眷们都哭花了眼,束着手往东南去。只是这一路,从前有车驾的时候尚且不觉得,如今靠双脚丈量,原来是那么的远,又是那么的难。
长夜漫漫,城里没有一点光,远处高耸的城楼如同在黑夜中蛰伏的巨兽,火把星星点点,微弱得好像即将在下一刻灭去。
众人浑浑噩噩走着,忽然在一个瞬间,被一阵炸雷般的巨响吓得齐齐一凛。
这一响击穿了城内的寂静,随之而来的是如雷电般的一连串轰鸣。睡梦中的人们被惊醒,烛火一个接着一个亮起,尖叫和啼哭也响起来,依稀可以听见有人在大喊:攻城了!狄军攻城了!!!!
远处的城楼上火光攒动,守军在快速集结,城北遥遥传来有节奏的闷响恐怕是攻城槌在撞击脆弱的城门,而之前那几声雷霆般的巨响,是城外投石车将巨石掷入城中,无差别的摧毁城内的宅院楼阁。惨叫声、哭嚎声渐渐在城中此起彼伏,最后汇成惨烈的声浪。
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在一片嘈杂声中,祁母身边的婆子率先回过神来,焦声催促道。
此处距离凤山门(杭州城南的水门)估计还要有十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