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大抵没有这样风流浪荡的师父,也没有如此独断专行的徒弟。
时至今日,舒云启依然看不懂阿清。
天丰十四年,六月初七,予安城中半月无雨,日头酷烈,明晃晃照在头顶,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那是阿清离开的第四十七天。
也是他从昏迷中醒来的第十天,神医谷的安神丸不管用,梦魇无孔不入地折磨着他的神经,经年累月的伤痕提醒着他,疼痛和欲求不满是他应当习惯的事情。
这样的生活实在很没意思。
“舒公子,您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吧。方少侠知道非得剥了我的皮,别说一两银子,您就是给我座金山,我也不能把酒卖给您呀。”
一连走了好几家酒馆,都将他拒之门外。舒云启摸着空空如也的酒囊,想也没想,一头扎进南风馆里。
一路尾随他的阿清顿住脚步,望着那间雕梁画栋的小楼,良久,抬腿也跟上去。
里头实在别有洞天。
唱歌的,抚琴的,陪酒的,作诗的,年轻俊美的公子们涂脂抹粉,坐在恩客的大腿上,挑逗式的半露香肩。
舒云启俨然来过很多次,阿清看他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坐在靠近围栏的小桌上,品茶般慢吞吞饮酒,借着小倌儿的筷子,往嘴里塞薄如蝉翼的烧牛rou。
他行事向来荒唐,身体羸弱,似乎比自己走之前更瘦。
不知出于何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阿清掩藏气息跟了他很久。此次华山论剑,阿清遇到许多人,知道了太多以前不知道的,有关舒云启的事情。
他有很多话想问,卡着,如鲠在喉。
阿清在一楼找了个空位坐下,将舒云启点过的酒菜通通尝了一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已经卷了边的信封,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打开,展平。
他飞快掠过一张张笔迹陈旧的簪花小楷,视线在某一页停留许久,对折纸张,重新塞进去,仔仔细细收进怀里。
“小岭的一封信,看了八百辈子也不腻,真不知该笑他执拗,还是夸他专情。”
二楼的舒云启早就注意到他,他端着酒杯,倚在木质栏杆上,眉宇讥讽,居高临下。
楼下的阿清似有所觉,迎着目光看上来。
四目相对,舒云启的笑容愈发繁盛,他轻佻又认真地端详阿清的眉眼,这人俊美清冷,凛然不可侵犯,一如四十七天以前。
阿清永远是阿清,固执,认死理,不屑为谁改变。
如同餐后读信的习惯一样,阿清喜欢上谁,也不会改变。
转头的瞬间,舒云启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哀愤恨之色。他一把揽过小倌儿纤细的腰身,将下颚抵在少年满是花香味道的颈间。
“小安,看下面。”
小倌儿垂首,被冰冷的手指狠狠一点。
“小色鬼,不是我下面,是楼下面。”
“小安,你说,靠窗坐着的那位年轻公子,生得好不好看?”
小倌儿遥遥望了一眼,又望一眼,脸颊红透。
“好……好看。”
舒云启将他抱得更紧,亲吻小倌儿细嫩的耳朵尖儿。
他的音色低沉而性感。
“嗯,我也觉得他好看。”
阿清是华山论剑的头名,志得意满的少年郎,怎会不好看。
舒云启的目光再次与阿清相撞。
青年如此平静的仰视他,目光复杂,沉郁,冷淡。他看过舒云启轻佻风流的眉眼,看过他衔着白rou的唇瓣,自珠白色的齿间游出一条殷红的舌,不甘示弱的绕着少年的耳垂翻动缠绕着。
阿清的视力太好,甚至瞧见一条牵出的水淋淋的唾ye的线。
他安静,专注,没有半分不喜,直至视线再次下移。
舒云启看着阿清,阿清看着舒云启。
两人在南风馆缠绵的琴曲声中遥遥相望。半晌,阿清的眉头皱紧了,眼神里出现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憎厌。
舒云启顺着他的目光,看见桌上空空荡荡的琉璃杯盏。
烈酒已饮完。
比起寻欢,阿清更讨厌他饮酒。
果然。
他大抵不能期待些什么。
舒云启离开南风馆时,天色已晚。
小倌儿使尽浑身解数挽留他。舒云启只是笑,抚摸他不甚明显的发旋。“抱歉,小安,我这人向来懒散,喜欢男人不假,比起出力,我更适合在下面。”
亦或是,只能在下面。
欲望一途像是没有奔腾过,就被强行堵住的洪水,带着千钧之势奔流万里,只能狠狠拍在高坝上。
他兴许已经习惯,才觉人生凄惨无望,荒诞的岁月日复一日,一眼望不到边。
“谁在那儿?”
离开南风馆,左边巷口处站了一个人,那人穿了身靛蓝色的衣裳,不声不响,怀抱长剑。
舒云启下一个瞬间就认出他,收起那些糟糕的破罐子破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