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哀哉萱旨难违抗,当日母将地府闯。
“你这丫头也是别扭,宋生不是已同你姑姑闹过一场了么?”
三更过半,胡生现身拉雨青坐在宋氏后园亭台中。
纹鸂夜探寒琅后不过数日,寒琅果然向母亲提起,纹鸂年纪渐长,渐通人事,自己无意收房,长此以往不成体统,坏人名节。请母亲收认义女,妥善嫁之。
纹鸂近来比以往安静得多,脸上凄凄惨惨,顾夫人早觉有事。原还怕是儿子有了年纪一时冲动勉强人家,不想竟是为此,大吃一惊。
“纹鸂哪里冲撞了你?”
寒琅急忙分辨:“不曾有此事,纹鸂并无错处,请母亲不要责怪纹鸂!”
“那就是你瞧不上人家?”
寒琅不语。
“如今你的举业才是大事,我原也没想这时候将她指给你,你急什么?”顾夫人心中忽然一动:“可是你在外头看上别的什么人了?你那群堂兄弟带你往那种地方去了?”
寒琅听了连忙跪下,叉手作揖道:“母亲息怒,家孝在身,儿子岂敢在外冶游。今日之事非为其他,实在是儿子对纹鸂无心,眼看纹鸂渐大,不愿误人青春,所以才请母亲早做打算。”
顾夫人舒口气,坐在上首望着儿子,“你无心?无的是什么心?暗通款曲之心?我且问你,男子娶妻纳妾是为什么?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我为你留着纹鸂,是当初怕雨儿……”说到一半剪住了,改口道:“为防你嫡妻不能生养,你落个无儿无女。但凡仕宦人家,娶妻娶贤,为的是内廷安稳,娶妾取顺,为的是康健和平、开枝散叶。”
“‘你本无心’,你心里存的那个意思原就是糊涂的。专把些儿女情长搁在心里,如何能成栋梁之才?莫说一个纹鸂,若纹鸂日后也无出,我还要再为你收别人。如今断没有赶她的理。”
寒琅看母亲说得坚决,若直言相抗,必然无用,垂手静默一阵,将些哀色挂在脸上,再抬头时目光切切,“母亲为子嗣虑,寸草春晖,自然在理。然而请母亲回想,父亲在时,可曾为后嗣计,纳娶妾室?儿子福薄,落草时椿萱成亲已得六载,这六载中父亲可曾动过纳妾之意?父亲高风亮节、士林表率,儿子向以父亲为荣,愿以身效法父亲,求母亲成全!”
话题扯出怀瑜,顾夫人一颗心又被撕开。待将伤心收敛下去,她亦无话。怀瑜情重,一生不曾纳娶他人。早年为不愿撇下妻子,甫中进士便借口丁忧转回原籍,与顾夫人一守便是十二载。他二人成亲六载才有寒琅,怀瑜终始不曾为子嗣事显露忧色,或以此为由,冶游纳室。
如此深情,世间女子谁能不爱?顾氏至今仍为过去种种怀恋怀瑜,儿子搬出怀瑜旧事,言称愿效父亲,顾氏还有何话说?半晌,她凄然一笑,“寒儿日后的妻子好福气,同你母亲一样的福气。”
顾夫人服了软,告诉纹鸂。纹鸂自然哭了一阵。顾夫人劝慰一番,说她家如今无所依凭,寒琅未必得中,守着她家倒不如趁自己体己还有些,给她办份体面嫁妆,或可嫁为正室,岂不比给寒琅做妾好?纹鸂跪下哭说她情愿侍奉夫人、公子,不求名分,哀哀切切。顾夫人拉了纹鸂手,叹一口气,“你还不懂寒儿意思?”
纹鸂哑然,想起那夜情形。公子对她无意,再明白不过。寒琅向来襟怀坦白,黑即是黑、白即是白,他若对人无心,必不肯曲意温存,纹鸂已知此事无望,只是自幼期盼一朝落空,心里实在搁不下。但她不是糊涂人,拎得清爽,如今顾夫人也开了口,强也无用,不如应承,另作计较。
雨青随胡生同坐亭中,心中憋闷,“到底还是伤了纹鸂,她从小恋慕表哥,如今说散就散了,她找谁去说理?”
“囡囡也太认死理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岂知她不会嫁个更好的去处,过更得意的日子?谁都像囡囡这般非宋生不可么?”
“你这便是强词夺理,她分明爱慕表哥,怎能不伤心!”
“那么囡囡就容下她罢。”
雨青闻言挂着嘴,皱眉道:“不成!我为何要容她!”
胡生哈哈大笑,“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依囡囡要怎样?”
雨青纠结细思一阵,更无他法,伤心得哭了,“说到底,天下为何就有这样的事?一句‘为子嗣计’便能弄出这等一个妻子、许多姬妾,十几个女人围着一个男子转的事!难道女子就不是人、没有心的!”
胡生见雨青流泪,顿时慌了,什么都顾不得,信口哄道:“好好好,都是世间男子负心,全不是好东西,囡囡别伤心了。不然你也收我填房,我同宋生做个‘平夫’,一妻两夫,替囡囡出气!”
雨青边还流泪,“噗嗤”笑出一声,啐了一口。
胡生陪着她,安抚良久,才略好些。“我亦有些不明,囡囡怎会如此吃惊,难道你父亲没有妾室?”胡生试探问道。
雨青一愣,脸上显些凄然,“母亲说过父亲曾在西安府纳下一妾。”
话到此没了下文,胡生催问:“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