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早岁那知世事艰,时务气节孰者先?
新皇继位第一件事,是在禁中南苑辟了一个所在,修了极华丽的一间宫苑给英王居住。用度奢靡,比正宫更甚,作足一套兄友弟恭的戏码。宫苑四周重兵把守,里面冬天添一个暖炉都要天子亲自批示,十分“安全”。
第二则是加开恩科,继位当年另开一场科举,三榜尽择南省举子入贡,而后暗中示意臣下鼓动北方举子闹事。北省举子联名上书考官舞弊,闹得沸沸扬扬,天子下令此科重审。再审一次,皆是北省举子入选。天子趁机责当科主副考官——翰林院学士徇私舞弊,罢免数人。朝中被牵连者十数人,皆是南省出身,其中不乏几个近年由英王推举入京者。
此科实际并不曾舞弊,实在南省人于股赋上高于北省,几个翰林着实冤枉。事后翰林院诸人联合礼部几位大人上疏陈冤,宋六公子身在御史台,亦在上疏折子上签下大名。
圣人好生抚慰一番,教诸人安心不必多想,亦恢复几个被贬学士的职位,只革了几月俸禄以示惩戒,暗中则好好记下了折子上每个人的名字,日后自有一番道理。六公子扎扎实实让新皇记住了自己。
又过数月,六公子依例弹劾宦中诸人过失,一本所奏者十数人,其中吏部侍郎孙思望家孝中出门为同僚吊丧,不过小事。圣人单单挑出英王幕僚出身的孙侍郎,罢官流放,终身不许入京。六公子不料新君雷厉风行至此,先是大惊,而后为自己手荐鸾刀忧愤不已,不断上疏与天子据理力争。
圣人不许,口谕宋六,圣朝自来以忠孝立国,孙思望热孝中不思闭门尽礼哀思,却为结党串联朝臣,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扰乱世风,留之何用!宋六一个夏天再三上疏,帝王不胜其烦,传一道私谕与希孟:他不是你妹婿么?如何这般死心眼,你能劝就劝劝,朕不堪其扰。原看他是个清流,与宋家那帮酒囊饭袋不是一路,想留下他,如今看来还不如他那群废物兄长,当真不识时务。
希孟接谕诚惶诚恐,借进京朝贺之机,亲赴妹婿家中相劝。宋六只是不肯,说前翻恩科之事已革去数人,如今一个吊丧又要治罪,此风绝不可长。兄长不劝尚可,满朝文武不劝皆可,怀瑜身为言官,若仍不能禀直进谏,还有谁为圣朝劝此事!希孟苦拦无用,最后自己都生了气:“果然圣上说得不错,你当真不识时务!这般行事,救不了任何人,只会害人害己,你想过我妹妹没有!”
宋六拍案而起,“时务与气节,在兄长心中孰轻孰重!如此寡恩之君,奉之何益!兄长请罢!”
二人不欢而散,六公子与天子相持之事,希孟自此不再插手,转而向南寄回一封家书,重金请来唐六如为雨青描画小像。
家书到时已过夏至,原应是雨青一年中最硬朗的时候,今年却至今不曾好全。去岁寒琅离去时雨青心痛神伤,又添症候,虽一时瞒过家人,秋去冬来,病却发得更重过往年。省信为此在顾家住了月余。
早先云凝还觉姑姑对雨青过分娇纵,不能理解。雨青自来闺中闲散度日,针指诸事皆随她兴,高兴便做两针,不高兴就不做了,日日悠闲玩乐。云凝暗想自来官宦子女教养极严,为何雨青家教竟不如自己一介商家女子?如今见过雨青病中情形,眼看秋天还能说能笑会作画的妹妹一冬病在床上,一日说不上三五句话,方彻底理解姑姑,这样水晶玻璃一样的女儿,谁还忍心去谈什么教养?
雨青病中多由采桑、浣纱服侍,不大愿意亲长多来探问。采桑、浣纱皆识字,尤以采桑通文,雨青卧病期间,总要采桑在旁为她读《庄子》,仿佛听着就能解些痛楚。
到实在难受时,采桑总在雨青身边背诵一篇小文,抚慰雨青。云凝再三仔细听了,回去细查,才知是留仙公子的《王六郎》。云凝不解,雨青是钟爱留仙公子的《志异》么?又为何只取《王六郎》一篇?
总算捱过季春,雨青终于能够下床,却仍早晚药不离口,行动要人搀扶。家中稍稍消停,云氏夫人脸上也松快些,多了些笑影。娘儿几个好日子没过几天,赴京朝贺的顾老爷传回家信,要为雨青描画小像。
雨青听说立刻白了脸色愣在当场,沉默一阵,斩钉截铁道:“我不画”,说罢扶了采桑便走。
父亲虽未说明,但历来女子小像皆为说亲而作。表哥自幼一同长大,若提亲者是他,何用画像?且父亲重金请来天下闻名专擅仕女的吴中才子唐六如,可见志在必得,对方身份必定尊贵。雨青虽不能知京中事,但也立刻猜着自己同表哥之事必然生变,父亲已有另聘之意。
雨青才离正房便哭了。她心中早有预感自己同表哥之事未必顺遂,然而想不到才过一年竟已至此。父亲原本只是犹豫不定,究竟发生何事让父亲决心另聘?是顾家出了大事需别家帮扶?还是宋家有了大错就要遭殃?难道同新皇登基相干?表哥可知此事?他是否已遭牵连?
雨青回房饮泣不止,采桑再三劝慰:事情未必如小姐所想,或许老爷只是欲为小姐留下影像。雨青如何肯信?从此推病在房,唐六如来了五六趟,根本见不着雨青。母亲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