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煌煌灵芝,一年三秀。余独何为,有志不就。
戏酒才半,雨青前脚刚走,不过一会功夫席上已不见了寒琅,实在不成样子,云氏顾氏如何能不察觉。寒琅冒雨冲回主宅,命管家人等带伞去望晴楼伺候,又偷偷去寻浣纱,命她悄悄将小姐接回,不要声张。
便无寒琅在侧,千金小姐独自流连园林亦是大忌,雨青顾不得雨大风急,扶着浣纱采桑冒雨回房。望晴楼上太夫人倒说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且不必着急回去,等等便是。后来果然放晴,宴上诸人不曾散去,自然亦未撞破雨青寒琅之事。
面上虽如此,顾、云二位夫人已觉不堪,再不能纵容两人了。当晚商议一番,暗下决心。
晚间寒琅躺在床上,想起掷羽廊上情形,雨打花落,愁肠百结。芙蕖生来讲究,凡生一花,必出立叶相护,那含苞芙蕖尚未开放,不过才长到身旁立叶高度,已被风雨摧折。分明是每朵菡萏皆有叶护定,却仍逃不过雨打花落。既如此,那一池荷叶生来何用?自己又于妹妹何用?
眼看她病成,眼看她相思蚀骨,眼看她独对风刀霜剑,自己又一次就要动弹不得,害她失望伤心。下弦月照出桂影,丛桂山房一夜无眠。
雨青尚不知情,昨日吹了风,身上又觉沉重,起晚了些,正在梳妆。寒琅立在雨青门首,心内惨然,望着房门犹豫再三,敲了门。
雨青不料寒琅独自来探,不敢言语,张望寒琅身后。望不到什么人,只觉寒琅面色沉郁不似往日。寒琅沉沉开口:“只有我一人,是来向妹妹辞行的。”
雨青吃惊,起身望着寒琅,“表哥要到哪里去?”
寒琅走入房中,立在书案旁,“我今日便要回家去了。”
雨青大惑不解,急走几步出了里间,立在寒琅身畔,望着他道:“巧夕还未到,为何急着要走?可是出了什么事?”
寒琅强忍郁愤沉默半晌方道:“我明岁便赴秋闱,要回家专心备考,消夏之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雨青急得带了哭腔,“可是我太顽劣耽误哥哥温书?我今后定不再胡闹了,每天安安静静的不打扰哥哥,哥哥在这里读书也是一样,不要走!”
寒琅忙说:“不关妹妹的事,是寒琅顽劣分心,家中欲使我潜心攻书,以后不能消夏了。”
“以后?”雨青听出不妙,“那明年也不来了?”
“明年入秋便要去应天赴试,来不了了。”
“那么秋闱后呢?表哥明年来我家过年好不好!后年夏天呢?”雨青急得连声问,已欲哭,竭力忍着。
“秋闱若能通过,便要专心时文,以备春闱,再不能来了。”寒琅已不忍看雨青面上神情,别过脸去。
一会不闻雨青动静,寒琅转头,只见她面色惨白,双唇都失了血色,额上沁出汗来,手用力按在心口,竭力吸着气却吸不到一点,身子摇摇晃晃,随时就要瘫软下去。寒琅不曾见过雨青发病,吓得神魂俱乱,一把将雨青揽在怀中,急得称呼都忘了,痛声唤她,“雨,这是怎么了!别吓我!”
雨青难受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一个字也说不出,身子直向下滑,寒琅扶都扶不住。他分寸全乱,只是唤她名字,紧紧抱着,一会才反应过来,就近拉张椅子让她坐了,自己在旁扶着,急唤采桑进来,命她拿药。采桑大吃一惊,从身上寻出药瓶,倒出一粒送入雨青口中让她含着,再揉着心口。
寒琅在旁看得心酸,又想起昨日情形,怎一个痛字了得,半晌说不出话。雨青许久才缓过来,对采桑道:“你先下去。”其声虚弱不堪。采桑犹豫,说声“小姐”,雨青勉强噙笑摇摇头,采桑违拗不得,只能从命。
寒琅含泪屈身蹲在雨青面前,拉住她手,仍是一个字都说不出。雨青也自心酸,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滴下泪来,许久才道:“表哥还记得当日教我的?嗈嗈鸣雁,奋翼北游。煌煌灵芝,一年三秀。采薇山阿……”说着累得接不下去。
“散发岩岫。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自然记得。”
“表哥真要赴秋闱?秋闱之后还要春闱?表哥当日陈说之志,已变了么?”雨青边说,又流下泪来。
寒琅心中难过,艰难开口:“自然不曾变!我心向山林,志在守朴,此念今日仍在胸中。然而父母自幼教导,以圣人之学立身,立心、立命、开太平,亦是意中之旨。读了那些年圣人书,寒琅如今费尽力气也抛不开这些念头,实在是个矛盾之人,辜负妹妹!”
说完眉头深皱,垂眼低下头去。雨青心疼不已。寒琅定了定神又道:“况且宋家人事复杂,我的事不单我说了不算,连父亲亦往往做不得主。此中牵扯甚多,没有我不应举的余地。”
寒琅不得不应举还有第三重原因,便是雨青。若无举人身份,宋家绝无可能向顾家提亲,就算为了雨青,他也必要将时文作出来。可这话告诉不得雨青,她若知他要为自己去行心所不乐,必定伤心难过。
寒琅自责不已,痛声相告:“寒琅对不起妹妹,让妹妹失望。妹妹若要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