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那年冬天偏极冷,长洲接连下了三四场大雪。雨青不曾见过这样大雪,每回采桑或浣纱从院中回来,都新奇地讲外头多冷、雪积了多厚,她们还塑了雪罗汉,偷拿厨下的碳去做雪罗汉的眼睛。雨青只能听着,连去窗前望一望也不能够。
雨青想过许多次,想给表哥写一封信,不提病,也不提思念,哪怕只是说一说这场雪。然而信终究不曾写。她已经知晓许多事不能做,许多话不许说,甚而许多心思不可存。母亲日间抱着她,讲的不再是牛郎织女、Jing卫填海,而是孟母三迁、东海孝妇、蔡人之妻,雨青知道,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去了。
因着天寒,更于心疾不利,雨青几乎整个冬天都用来煎熬这场病。然而俞神医毕竟妙手,药一盏一盏灌下去,竟也灵验,越过冬天,等到园中梅花开放时,雨青果然已见大好,虽行动仍见孱弱,已是神气晏如。
寒琅再见雨青时便觉表妹与旧大不相同。不过一年光景,见到他已不再扑上来,只立在原地,红着眼眶,强忍泪水,行下礼去。寒琅还过礼望着她,她高了许多,脸也长开不少,比先前更见隽秀超逸,却清减许多,脸上也愈见莹白如玉。雨青但凡走动,采桑总紧紧跟随,常像要去搀扶,雨青却悄悄拨开了。
寒琅记起去岁冬日母亲曾偶然提到雨青又病,家中将俞省信从西山请了来。雨青本来逢秋冬常病,母亲说得平常。现在想来,若只是同往年无异,何必连吴中神医都请来?寒琅目光定定追在雨青身上,雨青觉着,只好低头藏过一边,却自己也忍不住望回去。
今年不同往年,朝中一道道赏赐传回家中,希孟虽不在家,却少不得诸般与京中同应天府的往来应酬。各大族嫁娶作寿,亦频频往顾家送请帖。云氏自来懒得与应天府来往,然而如今希孟名声在外,太驳了他人面子毕竟于希孟有妨,只得应酬起来,是以常常不在家中。
雨青除去晨昏定省,多在自己房中读书看画,偶尔也做些针指。寒琅隔三差五去探她,陪她坐一回。雨青见寒琅来了,总含笑让座,然后便不说话,往往望寒琅一会,便低下头红了眼眶。寒琅见她心酸,想起幼时她总为怕自己将她忘却而哭,便欲安慰,再表白一回自己不曾一时不将她挂在心上,好让她放心。
此言却难开口,他思忖许久方道:“妹妹身上可好?总记着妹妹畏寒,去岁冬时天寒地冻,雪下了多日,听说妹妹病了,可要紧?”
雨青闻言抬头望着寒琅,拥衾而泣的多少个冬夜涌上心头,泪直滚下来。她连忙咬牙忍住了,低头拭去泪水,心想,那时他毕竟是记着我的。想到此更加心酸,别过头去。采桑看见赶紧走到小姐身傍紧紧扶住,问小姐要不要紧,声音听着竟有几分害怕。
雨青连忙说无事,挥走采桑,又擦了泪,抬头笑向寒琅道:“没什么要紧,如今已经好了。”笑却是凄然。寒琅看雨青早晚药不离口,行动似云浮丝游,如此模样,知必不似雨青所说。却不好强问,默默扶住雨青,搀她在榻上坐下,自将搁在几上的参汤拿来就要喂她。
雨青看看他,摇摇头推开了,又流下泪来。寒琅一怔,知雨青何意,心中火起,暗暗咬牙,强忍下了,将参汤搁过一边,掏出自己素帕,含笑为雨青拭泪。雨青吃惊,低声唤了一声表哥。寒琅却不让雨青开口,岔道:“我记得妹妹去年说欲看流萤,那时未及去,今年我带妹妹夜里去园中看如何?”
雨青诧异,“我听人说萤火乃人之余气所化,多在坟茔附近有之,园中如何能有?”
寒琅闻言笑了,“萤乃小虫,后腹有物可生光,乃腐草所化,与死人无关,园中自然有。”
雨青先露喜色,转眼又暗淡下去,摇摇头,“雨青近来不大能够去那般远了。”语毕也就抬起头来,笑道,“多谢表哥还记着。”
寒琅如被一瓢冷水浇下,低下头,许久说不出话来,再抬头时一脸毅然,“我去扑来给你看。”说着转身就出了房门。雨青不曾料到寒琅突然如此,半是欣慰,半也怨他:流萤有什么要紧,为什么不多陪自己坐一会。
那头寒琅跑着寻苍头来,说要扑虫儿的网子,还要装虫的笼子。苍头摸不着头脑,问表少爷要扑什么虫,街上多是卖蛐蛐、知了的,大暑天何必自己去扑,万一中暑不是闹着玩的。寒琅说要夜里去园中扑流萤,只催苍头快去预备。苍头听了为难,夜里园中露重,又无甚灯火,若摔了表少爷,自己哪担当得起?于是便劝,表少爷先去问过姑nainai,姑nainai若许,小老儿自然准备。
寒琅听了挺胸叉腰,拿出主子款来,“为何要烦母亲,如此小事,我年幼使不动你怎的?”
苍头连忙笑道:“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表少爷万金之躯,又是客,若蹭破点皮小老儿实在担当不起,还是求表少爷怜悯,请示姑nainai一声,小老儿好把脑袋安好了在脖子上。”
寒琅想笑,憋住了,沉下脸道:“哼,可是你顾家如今战功赫赫,高门大户,我宋家寒酸,本不配住在你家,更不配使你家东西、玩你家园子?我们母子趁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