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浮生若梦,恍惚廿一载,回首已成烂柯人。
廿一年前孟夏将尽,昼寝初罢闲庭院,雨青模糊朦胧中被母亲云氏摇醒了拉去正堂见传说中的宋家表哥。
宋家百年望族,前朝时已是显贵,易代以来不下十数人入朝为官,姻亲遍布南直隶各州府乃至整个江南道,声威赫赫。
姑母顾氏十多年前嫁与宋家六公子宋怀瑜,成婚六载方诞下一子,取名寒琅。传说小公子天资颖悟,三岁不语,语即成诵,性喜读书,诸子百家无所不涉;更兼容貌俊美,清风朗月,在宋家同辈中昂昂然若野鹤之在埘,卓乎不群。
如今姑父上京入御史台,未曾携带眷属,姑母才得带儿子暑期归省,回顾家消夏。雨青早被再三嘱咐,见了表哥当有礼数,不可丢了顾家脸面。今日一早,她被拉起来打扮了端坐整个早晨,原以为寒琅母子日中前必到,不想宋家那边一一禀明辞行,闹到后晌才得出门。雨儿午后便觉困乏,云氏只好抱她回去午睡。才睡不多时前头又报姑nainai到了,只得再将雨儿唤醒。
寒琅母子同顾老夫人已在得衣堂中,许多妯娌夫人老姨太太将寒琅母子团团围住,拉着手一阵夸赞,老夫人坐在上手同自己女儿——寒琅母亲说话。雨青被拉入堂中,揉着眼睛还在打呵欠,嘴张得大大的,云氏不好意思,伸手帮雨儿挡在嘴前,福了福身笑道,丫头才刚睡了一觉,还撒呓挣呢。又拉一拉雨儿,推到寒琅身前,让她叫人。
雨儿撂下揉眼睛的手,迷迷瞪瞪福一福身,叫声表哥。寒琅恭恭敬敬还礼,深深一揖,唤一句表妹。雨儿这才醒过来些,抬头去看她这表哥。才看一眼,眼睛便亮起来,只是直直盯着寒琅脸瞧,寒琅被她看得几乎不好意思,却不好不让她看,也看回去对上雨儿双眼。雨儿双目秀秀长长,澄澄亮亮,如泛水光,双睫沉沉,他也看呆了。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呆呆对望,云氏同顾夫人都不知何意,相对尬笑。正要打岔,雨儿忽走近了,将手搁在寒琅前襟,伸手去抚寒琅垂下的发尾。摸了一阵抬头一脸认真问着寒琅:“表哥可还能飞么?”
一语问懵在场诸人,皆不知此话从何而起,寒琅也被她问住,自己几时会飞了?想她年幼懵懂,以为自己能腾云驾雾,便以为我也会飞。于是答她:“如今大了,再不能了。”雨儿听了,表情失落,痴痴抚着寒琅乌亮垂发。
云氏拉一把雨青低声训道:“又说傻话了,表哥是你姑母的儿子,同你哥哥一样的男子,怎能飞的!”
雨儿一脸认真道:“表哥神仙一般好看,神仙自然会飞的。”说得满堂笑起来。
云氏忍笑道:“那你也说你兄长好看,难道生得好看的人都能飞?”
雨儿摇摇头,正色道:“那不一样,人物是人物的好看,神仙是神仙的好看。哥哥一望便是千军万马中的大英雄,自然是人,飞不得的。表哥却是神仙模样,一定能飞。”屋内哄堂大笑,寒琅脸红到耳根,无言以对。
顾老夫人边笑边招手叫两人过来,云氏、顾氏分别拉了送在老太君面前,老太君一把将两人揉在怀里,拍着寒琅笑道,“从来雨丫头的傻话没人明白,这回可来了能接茬的了。”寒琅脸红不语,雨儿似乎听了这话也不好意思,将脸埋在祖母怀中来回蹭着娇yin,顾氏、云氏在一旁陪笑不言语。
午后无事,一家人在厅中坐谈琐事,饮茶吃果子。果子也吃了,茶也吃了,老夫人看雨青在堂下坐得无聊,离晚膳却还有好些时候,便同雨青道:“你这哥哥初次到家,哪里都还不认得,你带他园中逛逛好不好?省得眼前拴个猴儿似的不得清净。”
雨青得了这话,使劲点点头跳下椅子就要去拉表哥。云氏忙吩咐丫头嬷嬷们好生跟着,别摔坏了晒着了,一群女人答应着追出去。
雨青拉着寒琅,从得衣堂侧面西门出去,不走花园正门,自小门直入园中。入园便见满目翠碧,楼台隐约,听见流水潺潺、莺啭燕啼。雨青拉着寒琅蹦蹦跳跳往北去,没几步穿入一条水廊,上书“掷羽”二字。
水廊两侧一面是粉墙,多有漏窗,窗外稀疏种着芭蕉细竹,另一侧连着一片开阔水面,几只鸳鸯野鸭悠然凫水,雨青爬上美人靠将鸳鸯数给寒琅看。数了一回又跳下来往前跑,寒琅被她拉着只得也并步疾走。
穿过半条掷羽廊,不再前行,转而向西朝水上走去,先过一座石桥,来在一座岛上。岛上多植枫桂,想以秋景为佳,雨青并不停留只往前行,再过一座曲桥,又见一岛,却是堆土成坡,地势渐高,远远望见坡顶一亭。雨青脚步却缓下来,越走越慢,寒琅低头看去,见她两腮通红,呼吸带喘,额上许多汗,显然已不大走得动了,脸上却极高兴,不愿停下。
寒琅叫住雨青蹲下身来同她道:“妹妹累了,我们歇会再走好不好?”雨儿却嘟起嘴来:“妹妹不累,就快到了,前面能看到好多好多藕花,雨儿想给表哥看。”说着哼哼唧唧大不快活起来,双手握住寒琅右手就往前拉。寒琅无法,装作抱怨道:“哥哥腿也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