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德帝早把姜懷恩和趙野來往詳情摸得底兒清,仍舊裝模作樣問了幾句,將趙野答話和自己所悉一一對照,果然不爽。
大家閒聊一陣,義德帝和唐國公起身告辭,趙野夫婦送客送到家門口,杜長春來了。
在趙野介紹之下,杜長春和義德帝彼此見禮,一派自在,渾然沒有唐國公伴駕隱約流露的謹小慎微。
趙野心中自忖,杜長春並不識得義德帝。
眾人寒暄數句,義德帝登車去了。
杜長春見趙野氣色不如平日,問清緣故,叮嚀他多休息,從隨行小廝那兒接過蓮花酒往他懷裡一放,也要走人。
趙野挽留他吃茶,他擺手道: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這話出自前朝王子猷,王子猷在某個冬日雪夜想起朋友戴安道,坐了一夜的船到他住處尋友。當他到了戴家門前,卻不進屋拜訪,反而直接返家。旁人問其緣故,王子猷說他乘興而來,興致盡了便返回,何必非見到戴安道不可?
杜長春也作如此想,他和趙野見上面,送了酒,事便完了,犯不著守死禮非走個過場不過。
他拉了唐國公回自家吃酒,唐國公酒入愁腸愁更腸,一想到義德帝對趙野過分關愛,就腦仁發疼。
冷不防杜長春問道:那趙一陽和無拘可有什麼淵源?
唐國公袖裡指尖微縮,面上鎮定問道:此話怎講?
他四下張望,幸虧兩人在池中亭裡吃酒,也無下人在旁伺候,談話不怕教人聽了傳出。
杜長春眱他一眼,卻又來,你長年鐕研畫道,熟習人身體態骨相,如何瞧不出那兩人眼睛異樣相似?
唐國公暗自苦笑:道天下容貌相似的人多了,何況眉眼?
他沒法向杜長春說破,人家是伯侄,不彼此相似,和誰相似?
唐國公思想至此,耳內嗡的一聲,一個新念頭颼地破出腦海。
唐國公打了個寒噤,冷汗直冒。
他好似蒙眼走了一程子路,沿途碎石遍佈,正埋怨硌腳難行,誰知停下步解開眼上布條,赫然發現自己趾尖抵立在萬丈深淵邊沿。
唐國公抬眼望向杜長春,滿心向老友說說心裡話求個安慰寬解,可那些來龍去脈一個字都無法宣諸於口。
他只能強顏歡笑。
杜長春將老友神色變化收入眼底,若無其事道:你說的也是,美男子總有相似處,歪瓜裂棗反倒各有不同。彷彿不過閒談美醜之分。
是啊,是啊。唐國公乾笑,抹拭額角涼汗。
杜長春款款道:近來時氣炎熱,你保重身體。他幫老友斟杯酒,道:你我一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了,生活起居要當心。
唐國公不言聲,在肚內嘆了幾口氣,打起Jing神點頭舉杯應好。
義德帝回宮後,找來隨行侍衛,詢問原婉然回家當時舉止。
從人如實報上,包括原婉然得知客人來訪,只問唐國公親自來我們家,言語間將趙一陽這位宗室客人略過不提。
義德帝撇嘴角,村婦眼皮子淺,看爵位下菜碟,殊不知爛船也有三斤鐵。無爵宗室亦是龍孫帝子,在朝中的能耐未必輸與一品勛爵。
他回想趙野媳婦給他和唐國公奉茶,態度一般恭敬。天子受慣眾星捧月,得不到旁人另眼相看,便覺受了怠慢。
不過義德帝惱的有限。
趙野媳婦是鄉下出來的婦女人家,她若曉得真龍天子就在眼前,諒來不敢將他和區區公爺一視同仁招呼款待。
這小媳婦既然不知道趙一陽乃當今天子,那麼趙野呢?
趙野中毒時機太湊巧,義德帝因此仍舊存有一點疑心。
沒準這孩子其實撞破機密,碰巧趕上吃壞肚子,便見風使舵利用這機緣揣著明白裝糊塗,作戲自保。他媳婦之所以三不知,只因他為她安危著想,不曾將秘密告訴。
故此,趙野中毒回家之後,義德帝派出暗探留意他一家動靜。
過數日,暗探來報,道是原婉然夫妻仨照常度日,該吃吃,該喝喝,養病的養病,上工的上工。
不過他們家裡有樁事和義德帝相干。
原來義德帝和唐國公上趙野家中探病,曾送上一批藥餌補品,趙野從中挑選幾樣,勻出一些送予天香閣老弱。
義德帝得此消息,徹底放心了。
再膽大包天的人,果然識穿天子身分,不至於毫無忌憚,敢將御賜之物任意送給賤民,給自己埋後患。
趙野贈與藥餌之舉又令義德帝高看他一眼。
他脫出賤籍,沒想著和故舊撇清干係;眼見姜懷恩失勢,照樣和這位閹宦交好,這麼做雖則不大愛惜羽毛,倒也見出厚道知恩的好處來。
義德帝很滿意趙野。
這孩子生得鮮壯體面,而且聰穎得恰到好處,通文達藝,知情識趣,又不過分Jing明,戡破不該戡破的秘密;性子雖野,總算還守禮數,又重情分,便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