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晚霞滿天,成群倦鳥在黃昏餘光中,振翼歸巢。
韓一驅馬往如意胡同的家中行去,想起原婉然提過,今晚給他做手抓羊rou。
他不自覺笑了,稍微挾緊馬腹,讓座騎往家的方向跑得再快些。
他並未向衣蘭兒全盤托出這輩子認定原婉然的理由,有些話他不介意向外人道,有些事他願意留藏心中品嚐。
遇上原婉然以前,女人於他而言,是rou身有別於男子的同類。年少的他,滿心家人和修習學問技藝,繼承家業,對於姑娘們的殷勤,他還以禮數,如此而已。
及至來到大夏,他人才出眾,又有家宅田地,遠近村落不時有媒婆探口風等做媒,他沒接茬。先時他哀悼父母兄弟,其後盤算回西域找濟濟兒報仇,哪得工夫理會這些?
當朝廷頒布徵兵令,他考慮義父遺言,這才動念娶妻生子。
他算過家產,倘若自己和趙野捐軀疆場,妻子以及孩子假如有的話,靠田租維持生計不成問題。
然而正是兄弟倆可能戰死,勢必耽誤人家女兒終身。即使他們存得命在,解甲歸田,倉促盲婚啞嫁成就的夫妻萬一並不相契,亦是後患。他見過父母恩愛光景,雖則不熱衷男女情愛,也願意家庭和樂融融。
話說回來,怎樣的女子才與他們相契合意,他甫起意成親,對終身大事只想得到娶妻娶賢這類隨大流的空泛要求;趙野那邊無可無不可,總說大哥中意,我便中意。因這些緣故,他遲遲未找媒婆說合。
出乎意料地,黑妞失蹤復返,引領他遇見原婉然。他對將來的妻子生出明晰想法,希望她心性如原婉然,歷經磨難而不改淳厚。那是他初次對一個姑娘動了與婚娶相干的念頭。話雖如此,他並沒將自家姻緣想到原婉然頭上。原婉然儘管年可許嫁,在他而言終究太小了,想都不必想,合該嫁予十七八歲小郎君。
只是他回到翠水村,不時記掛那個溫善小姑娘是否安好。思來想去,他藉著酬謝由頭,再往原婉然老家跑一趟,查探她近況。
這一探,目睹原婉然遭人欺凌,原來她的處境遠較他預想來得險惡。那日回家途中,幾個時辰的工夫,他將懸而未決好一陣子的成親主意一槌敲定,託媒上原家說親。
其時他斟酌過原婉然年紀,但小就小吧,先將她帶離她老家再說。再讓她留在那等家裡家外都吃人的地界,遲早給活活屈死。那麼好的一個姑娘。
又過了一段時日,原婉然從鄰縣救了黑妞的原姑娘成了他家的小阿婉。從此他過上面上鎮靜無波,內心撓頭苦思的夫妻生活。
他生平最熟悉親近的女子乃是母親亞絲綺,他母親明朗爽快,談吐揮灑,小阿婉則不。小阿婉罕言寡語,若是開口說話,一徑柔聲細氣,並且經常未語先羞,低臉低眉,甚至耳根紅暈。
他不曾在女人身上用心,推敲起她羞怯緣故便沒什麼底,猜得格外吃力。他從她新婦臉薄、久受娘家苛待,因此拘束慣了,到自己是否不夠和藹可親,通盤考慮了一遍。
閨房內,她更是羞澀畏怯。洞房夜裡,他僅知房事皮毛,不夠溫存,她受傷又不敢直言。他替她上藥之餘,與之耳鬢廝磨,她依從歸依從,小臉從頭到尾粉緋撲撲,雪嫩胴體輕細顫慄。
那情狀可憐可愛,他將她摟在懷中親熱摩弄,時時當心別傷了她才好。
可這怯生生的人遇上武館那邊上門滋事,不知哪來的膽氣,用她嬌小身軀擋在他前頭,藉奉茶緣故隔開武師。為了他,她提起勇氣面對歡好帶來的羞怕與苦楚,迎受極樂當頭顛狂的失控
自從他經歷家門覆滅,當下不覺得,久了逐漸品出自己陷入一種麻木,整個人似封在蠟裡,凝在冰裡,遇事無甚喜怒哀樂感受。彷彿他的血rou之軀從草原來到大夏,三魂七魄卻散落在迢迢長路上。
只有與韓東籬和趙野相對,他才些些覺得周身血ye仍在流動,身上是溫熱的。
新婚那些日子,他與原婉然相處,萌生了相似的心緒。
他看著自家小妻子烏潤水眸燦亮忽閃,像弟弟圖光那樣,把對他的全盤信任寫在臉上,心臟像給安上一條細絲,線的那一頭握在她手上,在她一顰一笑中被輕盈牽扯。
某一天,他見到她在臨窗炕上低垂螓首,心無旁騖替自己縫製新衣,他不期然想到草原上流傳一句老話:冬夜會來,春晝也是。
有她朝夕陪伴身旁,他彷彿領略到昔日與父母手足相依的那分親愛溫馨。不過細究起來,又並不全然是同一回事,當輪到趙野圓房,他感到煩躁,這是不曾為其他家人生過的小氣心緒。
接下來他們婚事的走向朝他預料不及的路子走,他原意帶原婉然脫離苦地,到頭來卻害了她。原來她教兄嫂暪住,這才答應雙夫婚事,真相大白,她眸中燦燦光輝一朝冷寂。
他思前想後,既然不能教原婉然快樂,那麼自己捨不得也得捨。他捨了,任她自主去留、擇其所願,方是真正給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