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一既然誘得衣蘭兒顯露陰暗存心,行滿功成,便向西林欽氏告辭。
他走了幾步,後頭衣蘭兒尖聲叫道:伊稚奴!
西林欽氏斥道:衣蘭兒,別再出乖弄醜了。
衣蘭兒徑自向韓一背影高聲問道:伊稚奴,你給那狐媚子仙納姆髮簪,是真心的?
西林欽氏吩咐左右下人:伺候世子妃回房。
僕婦們上前要攙扶衣蘭兒,衣蘭兒喊道:滾開!伊稚奴,回答我!
她不顧疼痛推開那些僕婦,西林欽氏無奈嘆息,將韓一叫住。
西林欽氏道:韓總旗,我侄女執迷不悟,勞你答話,打消她妄念。
韓一回身,隔著一段長長錦氈,回視衣蘭兒,一字字道:我給她仙納姆髮簪,是真心的。
衣蘭兒面色青白,好一會兒才能成聲發問,她究竟哪裡好,教你這輩子認定了她?
韓一道:她人品貴重,善良堅韌。
衣蘭兒怔住,問道:就這?
韓一微微一哂,果真就這嗎?
那年他受召從軍,尚未入伍前,他家獵犬黑妞教牠的前度主人綁去鄰縣鬥狗。黑妞在惡鬥之後,逃出鬥狗場,失了蹤影。
他在當地廣貼懸賞告示尋找黑妞,皆無回音。某日晨間,他在翠水村自家院裡練棍棒,黑妞跛著前腳,從棗樹小徑奔了過來,撲向他狂舔。
他檢查黑妞上下,原來牠腳掌扎了刺,身上還帶其他猙獰傷疤,該是鬥狗撕咬時留下,幸虧傷口癒合良好。
他仔細端詳那些傷疤,皮毛光禿處殘留藥草汁ye的淡淡綠痕黑妞在外流浪的這段時日,有人照料牠。
黑妞在家將養數日,恢復體力,一日等他用完早飯,便吠叫著領他往外走。他們走了一程,直至步出村外,黑妞都無止步意思,他便借了馬兒,帶牠前行。
就這樣,他回到鬥狗場所在的村落,在村落一角的竹林見到原婉然。
黑妞幼時受過從前主人虐待,並不輕易親近人,當時牠卻且奔且吠,帶著與對待他一般的熱情奔入竹林,奔向林徑彼端那一個嬌小身影。
跟隨在後的他當下便明白了,黑妞正奔向前些日子照拂牠的人。
那小個子也奔向黑妞,又哭又笑叫著大黑,嗓音嬌嫩,原來是個小姑娘。
竹林幽暗,隨著那小姑娘奔近,陸續有從林梢篩下的碎光落在她頭臉身上,照亮她秀美容顏,歡喜神情。路上她跌倒了,也不理論傷疼,張手就抱住黑妞,問牠安好。
他忖度小姑娘與黑妞萍水相逢,重逢卻如見相依為命的親人,平日肯定十分孤苦。果不其然,稍後小姑娘對黑妞訴苦,印證他的猜想。
小姑娘家裡要將她予人做妾,教她去委身一個業已為人曾祖的老翁。或許其中別有緣故,她家甚至要她驗身證清白,好議成親事。
什麼樣的人家,這等糟踐自家女兒?
正因如此,更顯出那小姑娘難得。
她自顧不暇,仍舊出手幫扶黑妞。她與黑妞重逢,先擔憂牠康健,而非傾訴自身不幸。她雖受到家裡轄制,卻不肯屈服,決定離家做姑子。
稍後她誤會自己送黑妞去鬥狗,硬著頭皮多管閒事,抑下拘謹羞怕和不以為然,堆起笑臉為黑妞請命
衣蘭兒道:善良堅韌有什麼難?多佈施,裝和氣,不教人欺負便是,我也做得到。
韓一道:我以為很難。人生於世,要維持善良,無法單靠天性,有時得靠運氣。人在順境,綽有餘裕,做好人容易;臨到逆境,無力自保,亦或遇上誘惑試驗,興許便兩樣了。
我遇上我妻子那時,她日子過得十分艱難,無人拉她一把,倒是有人落井下石。她並不耽溺怨恨,努力過活,能力所及時候,不忘周全別人。
這種顛撲不破的淳厚心性有多珍貴,別人可以不懂,他歷過生死交關,人心險惡,太明白了。
他略為考慮,決意對衣蘭兒把話說開,讓她一痛決絕。
因此他往下說道:而殿下不能。
西林欽氏帶衣蘭兒回房更衣上藥,送走大夫,摒退下人,這才發作。
我原當你為難那韓趙娘子,只是尋常鬧性子,待伊稚奴找上門,方才曉得出於兒女私情,甚至你甚至你打算奪人丈夫,是也不是?
衣蘭兒聽聞姑母數落質問,不聲不響往床上一倒,將頭臉埋在摺妥的被褥垛上。
西林欽氏又道:伊稚奴說的好聽,怕你們相見,言語磕碰不好收場,要我同至別莊。說穿了就是料到你會胡攪蠻纏,要我親眼見證。虧我還存了指望,思量你平日再胡來,大關節上總會顧全體統,怎料到當時她在屏風後目睹侄女撒潑嫁禍,臉都氣黃了。
她說完話,等了半日,見衣蘭兒趴在被褥堆不起來,便將她推了推,你賭氣不理人也沒用,這回姑母不能縱容你了。
衣蘭兒不防這一推,來不及遮臉,露出滿面淚痕,神色極是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