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六年,冬。
夹杂着雪团的寒风从窗户的缝隙涌入,惊得屋内黄油蜡摇摇欲坠。
纪元赶忙放下笔,从石桌前跳起来及时护住蜡烛,母亲还在眯着眼做针线活儿。
娘,今晚下雪了,您就稍歇歇吧,不妨事儿。
徐秋莲手指勾着线,用顶针将针插入纳的新鞋底,她抬头看了眼在外屋做饭的女儿,眉梢都是忧愁。
你姐姐还有十三天就要出嫁了,娘得靠着这些鞋子卖个好价,给你姐姐攒一笔嫁妆,将来也不会被婆家欺负。
她的女儿纪宝,长得漂亮,勤劳能干,什么都好。
哎,可就是不会说话,是个天生的哑巴,什么委屈都憋在心里。
娘,我这两天去城南王家扫雪,赚了三四两铜钱,明天再去找找活儿,还有十来天,肯定能给姐姐凑够嫁妆,娘,您就歇歇吧!
元儿,这些事儿你别Cao心,亏得刘夫子不收钱教你读书,你就好好学习,将来考个秀才,不要像你爹一样就行。
纪元忿忿道:哼,我才不会像他一样,他抽大烟,赔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赊账借钱,偷人东西,被扭送到官府,活该吃牢饭!
不知何时,这种叫鸦片的鬼东西出现在紫禁城的胡同里,悄无声息,形如鬼魅。
最初,只有三两个老大爷晒太阳的时候抽,后来,巷子里越来越多的人都迷上了大烟。不止男人,连裹脚的女人都抱着这玩意不撒手。
刘夫子是胡同里最看得清的人。
他说,鸦片这东西能够摄取人的灵魂,只要沾染上零星半点,就意味着丢了良知。
砸锅卖铁,卖儿卖女,偷盗抢劫
做这些昧着良心的事,只为吸上那一口烟。
纪元清楚地记得,爹半夜偷了娘亲大半生缝补换来的血汗钱,从贩子那买了几块鸦片。
鸦片用干草包着,黑乎乎的,闻起来比臭水沟还让人恶心。
爹却视若珍宝,整日躺在床上,抽着大烟,日渐枯槁。
娘,我发誓,将来要考状元,然后烧光所有的鸦片,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少年的嗓音稚嫩,却铿锵有力。
徐秋莲眼睛干涩发酸,欣慰地笑了,为人娘亲,只要儿子有志向,女儿幸福,简简单单,这就够了。
纪宝烧好了饭,将煮得稀烂的黑米糊端过来。
人逢喜事,纪宝整个人也看起来格外Jing神,比起寻常多了些羞涩内敛,她咿咿呀呀,娇笑着用眼神示意纪元去外屋端饭。
黑米糊是用最廉价的筛糠煮成的,原本的口感是粗糙干涩、难以下咽的,可纪宝不知用什么法子,愣是将筛糠煮的稀碎软糯,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甜味。
徐秋莲从陶罐子里夹出一小碟腌制的萝卜,酸酸甜甜,伴着黑米糊吃最香了,每天来一小碟,足足能扛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吃饭吃到一半,徐秋莲不知道看见什么,惊恐地放下碗,颤巍巍地喊道:快!躲起来!
纪元率先反应过来,冲到门户拿起扫帚,将母亲和姐姐挡在身后。
十岁的孩子营养不足,干瘦得跟个猴子似的,看起来和六七岁的身高差不多,可他死死盯着外面,一脸凶相,像个炸毛的小猫。
门被人一脚踹开,嘎吱嘎吱地响,很快这声音就被吞噬在鬼魅的雪夜里。
火把簇簇,范府的家仆凶神恶煞地闯进来,见到什么砸什么,见到什么踹什么,连石桌上没下几筷子的饭菜都不放过,有几个人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纪宝,摸着下巴,yIn邪地笑着。
纪元怒从心中来,拿着扫帚驱赶:滚开!滚开!再看我姐姐一眼,我把你们眼珠子挖下来!
黄口小儿架势还挺大,小爷教你好好做人!
家丁夺走扫帚,狞笑着,一个巴掌抽到纪元脸上。
纪元摔倒地上,脑子嗡嗡直响,脸颊火烧般滚烫,而另一个家丁猛地一脚踩到纪元胸口,纪元猝不及防地喷出血来,痛苦地挣扎着,连话都说不出。
徐秋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范公子求您了!孩子才十岁,不懂事儿,我攒了二两银子还您,您放过孩子吧!
范家家主范沛明低着头从低矮的门框里走进来,他穿着宝蓝色的棉袍缎,外面套着湖色的马褂和披风,腰间玉佩铃铛作响。
斯文秀气,华贵奢靡,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富贵书生,可说的全然不是人话。
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你这婆娘怎么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丈夫借了本小爷五十两银子,加上利息三十两,一共八十两,你只还二两银子?连给下人的打赏都不够。
徐秋莲额头上磕出血来,却还在拼命磕头:范公子,求您了,我实在是没有钱了,我、我愿意做牛做马,我什么都能干,洗碗、扫地、缝补,什么都能做!
范沛明慵懒地坐到椅子上,用脚尖迫使徐秋莲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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