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能听到身侧的人强烈克制的深呼吸,应呈花了很长时间才从暴怒中逐渐冷静下来,他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应呈自始至终,未曾看过他一眼,滔天怒火冷却以后,剩下的是冰封千里的冷冽与漠然:“怕吗?担心吗?有多怕?有多担心?我只带你飚了不到两分钟,但同样的感觉,我今天持续了十五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不需要你做我的线人了。”
江还终于猛一抬头:“不……现在我已经通过了对方的考核,除了我,没有人能胜任……”
“你以为对方真的会见你吗?”
他悚然一惊,嗫嚅着嘴唇,终于没能说出话来。
“自以为自己演的很好,殊不知,以对方的警惕性和反侦查意识,你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巧合得就差把「我有问题」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对方宁可永远不更新洗脑剧本,也不会贸然吸纳一个有点怀疑的人直接进入高层,还想着自己这一招很漂亮是不是?
其实打草惊蛇,这个天知神教恐怕只会转入地下,小半年内再也不会有任何活动,我们也再也没有任何机会跟他们接触。所以……我不需要你了。”
“我……”
江还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仔细回想着今天接触的两个人,巨大的失落感像海chao一样拍打过来,渗进他皮肤里,疼得发慌。
他恍惚又想到那个深海里的黑夜,飘飘荡荡,不断下沉,然后又骤然想到了死亡,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叫嚣——「死吧,一了百了,什么都不要管了」。
然后又有另一个声音突然跳出来——「不行啊,应呈这么疯,死了他会伤害到自己的」。
他突然觉得喉咙一紧,呼吸闭锁,窒息的感觉让他伸手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领,一睁眼,立刻低低吼叫起来:“火……救命……”
应呈注意到他颤抖着去解安全带,立刻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中间,下一秒他就解开安全带,连滚带爬下了车,他也顾不上车后面成片响起的抓地声和喇叭声,车门都来不及关就奔向了江还:“江还!”
他滚进绿化带,众目睽睽之下,尖叫失控,疯狂捶打着自己的太阳xue。
他觉得呼吸里都是烟尘,觉得皮肤上都是火烧似的灼烫,觉得四处是火焰,一睁眼,应呈就那么踩着火光而来,叫他「江还」。
他摇着头,已经泪流满面,被烟尘熏烫的喉咙艰难地说:“不,不,我是傅璟瑜,我是璟瑜。阿呈,你走,着火了,你别管我,阿呈……你走啊!”
应呈克制住了所有未灭的怒火,冷静而又从容,一步步向他靠近:“江还,你看着我,我好好的站在这里,没有火,我没事,你仔细看。”
江还仿佛分裂成好多块,有一部分是理智的,所以不断捶打着自己,希望能够回到现实,又有一部分深陷幻觉,认为自己身处火海,剧烈的疼痛和chao水似的记忆让他痛苦不堪。然而无论是哪一部分,都有一点永远统一。
眼泪熄灭了一部分幻觉的烈火。
他问:“阿呈,你疼不疼?”
应呈逮到机会,往前一扑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自残行为,抵着他的额角,然后才回答:“不疼。我不疼。”
他看见江还逐渐冷静,先前冰冻一腔的心脏,却后知后觉地激烈跳动起来。
——他一世英名,偏偏栽在江还手里。
“对不起……我又……”发病了。
应呈确认他已经清醒,这才松开手,由于太过用力,已经在他苍白的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迹:“抱歉,是我话说重了。忘了你不宜受刺激。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确诊也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我陪你去治疗吧。”
他摇头……
“现在国内对心理学和心理健康已经逐渐重视起来,不需要花很多钱,我也出得起,你不必负担。”
他还是摇头。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终于抬起头:“我试过。但不行。我没有办法向任何人坦诚我的过去,除了你。你不需要送我去看医生,你就是我最好的良药。”
应呈长长叹出一口气,知道他现在不宜离开,只好随口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江还满头冷汗,头发shi透,黏腻腻的,抱着膝盖以一种提防姿态轻轻说:“我不是江还,我现在是傅璟瑜。我看过他的档案,也研究过他的心理。他是天之骄子,有良好而温柔的家教,也有幸福和睦的家庭氛围,他可摘星,也可捞月。
这样一个生长在蜜罐里的孩子,懂礼貌,学历高,优秀,聪明,温柔,但同时,也会有一点小小的,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负。”
他顿了一顿,眼神里又闪过一抹流光:“我只是把他的这种骄傲自负放大了一点。假如他还活着,或许就是我这样,自大,狂傲,冷漠,又难以接近的性格。”
应呈突然笑了一声,很温柔的,就这么唰一下点亮了他整个世界。然后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