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院子里,头顶星月正好,廊下挂着的那两盏纸糊灯笼却不够明亮,普通人家不似官宦人家每日都会更换蜡烛,一般都是等燃尽了才会换新的,那蜡烛燃了几日光线都变得昏暗了,尤其这会被风一吹,摇摇晃晃,更是暗得不行。
林斯言就在这不甚明亮的光线中,敛目低眉看着面前微微喘着气的冯氏,他的眼皮很薄,向下看的时候眼尾能够压出十分好看的弧度,若是这双眼中肯含笑的话,只怕再冷清的姑娘都得脸红心动,偏偏这双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有的只是经年不变如寒潭一般的深邃。
“阿娘。”
林斯言低声唤她,他的嗓音淡得如同今夜的晚风,不等冯氏开口,他便又看着她说道,“我读书、考功名,不为别的,只是想让您过得更好些。”
明明说着这样的话,可林斯言的嗓音还是那般不疾不徐,甚至称得上有些寡淡。
可冯氏却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的两片嘴唇在不住颤抖,眼中也泫然欲泣。
“阿言……”她的声音隐含自责。
林斯言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第一次了,可他依旧没有苛责她的做法,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他的阿娘从前也是商家小姐、官家夫人,走到哪也是奴仆环伺,她如今变成这样是岁月薄待,他为人子不能让她心怀坦然是他的过,而并非她之错,他还是那副神情,那副语气,却说着承诺的话,“我会带您回到燕京去父亲的坟前祭拜,我会让您过上以前的日子,我会成为您和父亲的骄傲,所以您得好好照顾自己。”
大抵也不习惯说这样的话,青年说完后见面前妇人眼眶通红,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便又低声撂下一句,“我去收拾,您先去休息吧。”他说完便转身向厨房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胳膊就被人握住了。
低眉去看,身边羸弱的妇人眼眶依旧还红着,可此时仰头看他,脸上却挂着一道从前没有的灿烂笑容,甚至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还笑着和他说,“我来收拾吧。”
她因为他先前的话语第一次放大了一些胆子,在他的注视下不仅没有软弱地移开目光,甚至还放柔了嗓音向他保证,“你放心,阿娘以后不会再这样了,阿娘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她这么多年蝇营狗苟活着,不就是想多看看她的阿言?
她想看她的阿言越来越好,想看他结婚生子,总得等到他找到合心意的姑娘,等到他的身边有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她才能够放心离开啊。
林斯言抿唇沉默,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温柔光芒倒也没有坚持,只是看着身形羸弱的妇人说了一句,“我给您拿到厨房。”
冯氏没有拒绝,笑着应好。
母子俩一道往厨房走,虽然还是和以前似的没有说话,但冯氏今日情绪明显要比从前高涨许多,林斯言看着她比起从前的坦然亲近,点漆的眼中也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身后灯笼轻晃,两旁道路虽暗,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的温馨。
……
与此截然不同的却是魏琮一家。
魏琮今日从大营回来后就去了官衙,与他料想的一样,官衙上下,无论是他的同僚还是下属,甚至是那些普通的官员今日都明显与他疏离了许多,就连他从前刻意交好的那些人今日也不大与他往来,即使路上与他眼神对上也多有躲闪。
早就猜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但真的经历,魏琮这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大舒服。
可这个关头,他又不好说什么,他虽然是雍州刺史,但许多事都得交由旁人来处理,从前轻而易举的事如今却被推三阻四,事情无端变得复杂起来,他自然也要比平日更为忙碌,忙碌倒还不是最要紧的,是如今所有人都防着他,很多地方和事他都不易接触,他多年的筹谋和计划自然也就泡了汤,加上回来的路上听到街市上的人还在说道昨日的事,甚至还有人编了戏折子换了名姓辱骂他们魏家父子,魏琮这心里就更加不爽了。
为官者,最怕的就是名声不好,更何况是他这样身份的官员。
就这样一路沉着脸回到了家里,随行的亲信知道他跟柳氏昨儿夜里吵了架,自然不敢多提,余光瞥见一处地方站着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他心下一惊,步子也跟着停下,朝身旁魏琮轻喊一声,“大人。”
“什么事?”
魏琮神色还Yin沉着。
亲信低声道:“夫人……”
话还没说完,便有一阵脚步声从远处走来,紧跟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由风传入耳中,“魏琮。”
魏琮自然清楚这个声音是谁发出的,只是平日柳氏总是颐指气使的,就连声音也永远拔高着,但凡谁惹她不爽,更是尖锐刺耳,今日却语调轻微,甚至算得上是有些柔弱了。
他撩起眼皮往前看去,便瞧见一个从未见过的柳氏。
妇人虽然还是从前的打扮,脸色却十分萎靡,即使擦了脂粉也不见半点气色,脸上也没有从前的嚣张倨傲,而是挂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朝他走来,见他淡漠的神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