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汉人,出生在中原,长着黑眼睛黑头发,那样他便不必如此痛苦了。
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让李长明为难。可他现在却清楚地知道,要放过乌环人,是多么为难这位刚刚登基的大虞新君。
可他又必须为千千万万的乌环子民,争取那么一丝希望。
他想护住乌环人,大虞的新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陛下对乌环族人,已是优待。今日之事……驱逐也好,为奴也好,臣只求陛下给乌环人一条生路。”
座上的人没有回应,没有给他任何承诺。
这自然让他愈发不安了。
帐中的火光更加昏暗,暗黑之中,大虞天子的那声叹息是那样的明显。
李长明缓缓道:“一身的伤,也该处理了,下去吧。”
塔吉抬头:“陛下……”
李长明道:“出去。”
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臣告退。”塔吉咬牙,缓缓起身,离开时的每一步都极为沉重。
他走出御帐,却又一次跪了下来。
愤恨,懊悔,愧疚,他孤独地跪在天子帐外请罪,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一样。
御帐周围的士兵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会上前。
帐中的天子在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用尽全力去压抑自己的泪水。
向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就连在朝堂上,也有忍不住的时候,被老臣教训狠了,直接气得掉几滴眼泪把一众朝臣吓得面面相觑也不是没有过。
此时他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有多伤心难过,即便身旁已经无人,他依然忍着不出声,可眼睛却跟嗓子不一样,眼泪不会受他的控制。
营中渐渐彻底平静下去了。
什么都结束了,每个人都能松口气。
营中发生混乱时就去查看的艾尼此时才回到营中,一听塔吉现在跪在御帐外,二话不说就朝御帐狂奔而去。
塔吉在那里跪得笔直,身上好些伤口,处处血污,看着很疼。可塔吉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尊石像。
艾尼有些忐忑地走过去:“郡王……”
他想要去搀扶起塔吉来,却被塔吉一把轻轻推开了。
艾尼有些着急:“郡王,你的伤,我们回去处理伤口吧。”
塔吉只怔怔看着前方御帐:“你回去吧,不碍事。”
跪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逼迫么?
乞求么?
似乎都不是,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
御帐中的那个人该有多伤心啊,他想弥补,可无法弥补。
也许只有这样的自虐行为能给塔吉一点安慰,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为此付出代价,尽力弥补。
李长明眼泪哭干了也无法入睡,疲倦和眩晕已经把他折腾得支撑不下去了,偏偏他却清醒着。
帐外的天一点一点变得明亮,这场半夜谋乱的痕迹随着旭日的升起而蒸发。
春猎就这样结束在一片压抑之中。
那延谋乱的事,没法压着。胡人的将领都死了那么多个,太明显了,哪里能糊弄过去呢。未跟随皇帝同行的朝臣得知陛下遇刺,顿时一片哗然。
汉臣敌视番臣的情绪,不可能不重新升腾起来。
李长明本来已经够心烦的了,偏偏大臣们还不停上奏,把以前说过的那些话又翻出来怼了他一顿。
早就说了不能轻信异族,你看吧,这不就来了。草原上的蛮子都是白眼狼,陛下的处置方式实在欠妥。
连太上皇李熹得知亲弟弟遇刺的消息,都气得要冲下清泉宫来把查出来的乱党砍了。李长明亲自到清泉宫安抚了哥哥好一阵,把毫发无损的自己给哥哥看了一遍,才成功让这位好久没动怒的太上皇放了心。
皇帝春猎遇刺的大案很快就彻查干净了,那延在京中的同党被一个个揪出来定罪处置。一时之间朝野震动,不仅乌环人战战兢兢,但凡是胡人,都十分不安。
刚刚扩建修缮好没多久的顺义坊火祆祠,因查出兵器军备,暂且被封。而当初上奏请求修建这座火祆祠的人,自然也难辞其咎。
可皇帝陛下只是把塔吉软禁在了府邸中而已,连狱都没下。
怀义郡王府外被官兵把守着,谁都出不去,也没有人来过。
塔吉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也无法推断。
“郡王,官兵刚刚送了午膳来。”艾尼走到塔吉房前,提醒他该去吃饭了。
虽然李长明没拿他下狱,可他跟在牢里也没多大区别。在府中不能外出,连一日三餐都要等人送来。
正坐在柜架前的塔吉叹了口气,道:“送进来吧。”
饭食被艾尼放在案上,他却没有动筷子,而是继续整理着柜架上的东西。
上面很多李长明回赠给他的刀弓和佩饰,他记得每一样东西被李长明交到他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