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茫中担惊受怕了几个月的何力,终于在大虞军队的护送下前往玉京。
许是上天也可怜这片草原上受苦受难的人们,这年的天十分温和。即便是入冬极早的北境也没有变得很冷, 更没有如往年一般变化无常,突然就下雪。
一切都是秋天该有的样子, 枯黄了的草地上有时还能见到零散的羊群。
塔吉松了手中缰绳, 任马儿自己慢悠悠地行走。他们并不着急赶路,已经跑了很久了, 他们现在是在找地方休息。这样在这片广阔的草原间行走, 并不会耽搁什么。
远处的牧人吆喝歌唱, 风将那歌声吹到众人耳边。那不过是牧人放牧时的牧歌罢了,只是那牧人声音雄浑, 歌声高亢,听来总是有那么几分激愤悲戚。
塔吉慢慢也跟着哼了几句,听来却很轻快。
一行人缓缓停下,开始在草地上生篝火, 支锅炉。远处的那歌声依然在不断传来, 李长明从那飘荡的歌声中隐隐约约听明白几句词, 才知道那牧人唱的是《敕勒歌》。
那是草原人的牧歌,也是英雄末路的悲歌。
这个时候, 李长明很难去欣赏这首歌,那牧人的歌声让李长明听得有些烦闷。
今天,玉京那边把皇帝册封何力为新可汗的圣旨送到了。
虽然一切早已在数月前注定,可这一道圣旨的意义极大, 从此乌环就不再是一个国家了……还是会让人有些难受。
艾尼和图锋,还有那位小可汗、那些跟随大虞军队回京的草原人,都十分沉闷。唯有塔吉看起来一脸轻松。
可实际上呢……一切好像回到了东乌环内乱, 瑟珠身死,塔吉跟随自己回玉京的时候……
“塔吉……”李长明看着刚刚一脸失落走开的艾尼,“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塔吉回头瞧他一眼,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别管他们,过几天就好了。”
李长明叹口气,他不想让大家都那么难过,可他去安慰人,好像又显得十分矫情虚伪。
塔吉忽然轻轻拍拍他手背,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李长明刚刚抬眸望向他,不等李长明回应,他就自己讲了下去:“曾经有一个部族生活在西海之西,被邻国灭族,只剩下一个手脚都被砍断的男孩子。有一头母狼救下了这个男孩,把他养大。他长大以后,跟救下自己的母狼交合,母狼很快有了身孕。邻国得知当年灭亡的部族还留下那么一个男丁,就让人去追杀他们。”
这故事李长明听过,是狼神子孙起源。
他代替塔吉说了下去:“这个时候突然有神物出现,把母狼带到了山洞里,生下十个男孩。他们长大,娶妻生子,其中那个叫阿史那的孩子最聪明贤德,被推举为王。他立起狼旗,以示不忘其本。”
塔吉目光不知投到了远方何处,拿着酒袋缓缓饮着:“狼神的子孙,从遥远的西海而来,在柔然人麾下打铁求生,历经千险万难才成为草原的霸主。然后就慢慢成了自私贪婪的野兽,只会扑向弱小同族的尖牙和利爪不再是英勇的象征,只是残忍凶暴的标志。是该结束这一切了,让我们在挫败之中好好反省。”
当狼群已经腐化堕落,清醒的狼也只有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去厮杀,去争夺,成为新的王,才能结束这一切。
于是他杀死父亲,杀死对手,带着愿意追随自己的人离开,到达了东边,建立起新的乌环。他要恢复狼神的荣光,要建立一个强国,要让草原的子民幸福富足。
他也想以一个骄傲狼王的姿态,站在那位大虞战神的对面。
可是他失败了。
他依然想带领狼群称霸草原,只是他压下了这种野心。
在混乱的乌环,要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他不该用族人的幸福来换取自己的骄傲,满足自己的野心。
只要这些受尽苦难的族人,能在大虞的庇护下幸福安稳地度过余生,就够了。
“长明,我不难过……甚至有些开心。”塔吉笑了,眼眸中却又含着几分怅然,“我的国家灭亡了……我却很开心……你说,后人会不会说我是叛徒,痛骂我?”
李长明注视着他道:“后人会明白的,安定美满的生活,远比强撑起来的可笑尊严要珍贵。”
塔吉点头,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长明,你说要给我们一个共同的名字,要给全天下人一个共同的名字。我愿意成为你的刀,我要和你一起把那个名字刻在天下人的心间。我跟你一起,我们一定要做到。”
李长明是他已经覆灭却又余烬复燃的梦想,是他唯一的希望。
不仅仅是他的爱人,还是他的荣光。
李长明从未见过这样炽烈的目光,那目光中的希冀几乎要将他点燃。
李长明突然就有了一个疑惑,自己在塔吉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自己当他是爱人,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那他呢?
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原来远比自己所想的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