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镌白时不时往火里添柴。
铝锅里煮着雪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们像是待在水晶球里的人,与世隔绝,只有大雪和彼此为伴。
“喝咖啡吗?”沈镌白最后转了一圈手磨咖啡的柄,将褐色的咖啡粉往里压了压。
岑虞摇了摇头,继续翻着手里的相机。
沈镌白拍了将近一百张的极光,好像怕她看不够似的。
各个角度,各个颜色,在苍穹里辉映。
岑虞每一张都看得认真。
澄澈的眸子里映出极光的色彩。
不知不觉照片翻到最后。
然而出来的照片却不再是极光。
岑虞一愣,有些出乎意料。
照片拍的是她侧着头,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在飞机的经济舱里,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那时她的眉眼里还有些青涩,带着些婴儿肥,素面朝天,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小小的玻璃窗外,蓝天白云模糊成色块。
“……”
岑虞默不作声地切换到下一张照片。
从相机后面伸出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冷白修长,恶劣地捏着她的两颊往里挤压,粉嘟嘟的唇瓣撅起。
她睡梦里被打扰,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
岑虞怔怔地盯着照片,几乎不用想的,藏在最深处的记忆不受控制地调出。
那是高三上学期,她瞒着家里,偷偷跑到广沂参加艺考。
后来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着实打了家里所有人一头蒙棍子。
岑舒青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只不住感叹,明明家里的孩子都是规规矩矩的,也不知道她跟谁学的那么叛逆。
细细的水流声在安静的小树林里响起。
沈镌白靠在露营椅里,手搭在膝盖上,目光盯着手冲壶,等咖啡从滤纸里一滴滴落进茶杯里。
他没什么耐性,食指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岑虞的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一瞬,和照片里的那只手如出一辙。
——还能跟谁学的。
除了她,谁也不知道沈镌白在其中推波助澜起了多少作用。
帮她绕过岑舒青熟识的舞蹈室,找了另外的舞蹈室继续学跳舞。
教她怎么和家里人撒谎,表面上乖乖学习,背地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学校功课压力大的时候,还会替她把作业写了,然后拍照发给她,岑虞照着抄一遍就好。
差不多就是当时沈镌白怎么瞒着家里考了广沂大学计算机系的,他原封不动地全都教给了岑虞。
“......”
许是半天没有听见相机按键的声音再次响起,察觉出岑虞盯着一张照片看的时间比正常要久。
沈镌白抬起眼看过来。
岑虞低着头,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在相机的‘删除’键按下。
电子屏幕里弹出提示框——
“是否删除照片?”
没等她选中‘确认’,哐当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发出声响,转眼相机便被人从手里夺走。
“......”
岑虞抬起头,正对上沈镌白的眸子。
他漆黑一团的眼里,毫不掩饰着自己的不高兴。
岑虞凝着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的照片,为什么不能删,留着不难受吗。”
沈镌白弯腰捡起刚才情急之下踢翻的手冲壶和茶杯,棕褐色shi润的咖啡粉糊在雪地里。
他烦躁地不想收拾,踢了踢边上的雪,将咖啡粉覆盖掉。
“我的相机,你管得着吗。”
“......”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落在岑虞脸上冰冰凉凉。
粉饰的平衡在这个瞬间被打破,谁也没办法再继续假装。
岑虞敛下眸子,站起身。
“我去睡觉了。”她淡淡道。
帐篷的拉链拉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
沈镌白手里捧着沉重的单反相机,一动不动坐在露营椅上,眼皮低垂,露出那一颗沮丧的小痣。
岑虞把自己裹在睡袋里,听见外面细碎的声音。
营火里添了足够烧一夜的柴。
皮靴踩在蓬松的雪里发出沙沙声,而后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
岑虞睁着眼睛,凝着眼前的黑暗。
半晌。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冰岛的大雪与极光,让她差点的魔怔了。
岑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阖上眼睛,将整个人陷入睡袋里,不再去想那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
沈镌白回到自己的帐篷以后,坐在昏暗的角落里。
仿佛不觉得冷似的,没有生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