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了声,问:“你觉得呢?”
“早点工作也挺好的,至少经济自由,人也独立。”
过了良久,他一言不发。我难以揣测他的内心,他的沉默有千万种可能,但大多不是“好”的可能。
“你在鹿城上高中吗?”他终于开口了,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嗯。”
“哪个学校。”
“鹿城大学第一附属中学。”
“那个市重点。”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我感到十分尴尬,不愿在他面前提起考上好学校的事。于是,回答的声音变得很低。
“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吗?”他的问话如同一位长辈。
“外科医生。”
听到答案后,他简单评价了我的志向:“挺好。”
“准备去哪个城市。”
我想了想,说道:“北京吧。”
实际上,我那时也很喜欢鹿城。
对话快要进入死胡同时,他又问道:“余书帆,你有信仰吗?佛教,道教,基督,天主。”
我迷茫地摇摇头。
他勾了勾嘴角,淡淡地说道:“我是基督徒。”
接着他从衣服里掏出那个我从初见他时便非常好奇的吊坠,是个十字架,他说:“Michael,是我的洗礼名。他们说,主会指引你,还说神爱世人,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或许,我只是上帝的蝼蚁,是不是?”
最后那句话,听起来像自问。
他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被巨大的悲伤笼罩。他目视前方,眼里空无一物。那一瞬间,我似乎懂了他一点,却离他更远。
“余书帆,按你的心意活下去吧。活得骄傲些,像你的名字一样,舒适安乐,一路扬帆。”
“我的书是书本的书。”
我刚说完,他忍不住笑了,说:“那更好,饱读诗书,一路扬帆。”
那天,他送我下楼,我在路口与他道别,他微笑着朝我挥手,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像镀了层金身,我感觉他很不真实,却又充满希望。
绿灯亮起,我对他说:“张坎,我们都活得骄傲些。”
他笑了,那是我遇到他后,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灿烂,笑得如同过去一样。
“好。”他答应我。
他叫张坎,是上帝的蝼蚁,是永远的少年。
第9章 葬礼
再遇见汤凌爽是2018年春节,距离我遇到张坎仅过去一个月,那天深夜她带儿子来挂急诊。护士将病人资料递给我时,我愣了下,11岁。
孩子贪玩,半夜翻墙出去,结果脚下踩空摔了,幸亏只是受点皮外伤。
“明天早上8点先去一楼大厅缴费,然后到地下一层照脑部CT,排除脑震荡的可能,不过目前看来,应该没事。受伤的地方一礼拜别碰水,一周后来拆线。”
她接过单子,却没有动身的意思,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柳镇一中的余书帆吗?”
我一眼认出她,因为依旧那么漂亮,却不希望她认出我。原以为全程戴着口罩,她不会察觉,谁知道还是露了馅儿。
“是吧?我观察半天了,虽然声音有点变了,但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越说越兴奋,我也不好掩藏,于是将口罩拉下,和她打声招呼:“好久不见,阿爽。”
“是啊!”她完全忘记自己有个受伤的儿子,拖着凳子坐到我身边叙旧:“十几年没见了,你一点都没变。你现在是咱们班混得最好的了,鹿城第一医院的医生啊,太厉害了。”
“你看起来也不错。”
她和儿子身上的名牌不少,经济条件不会差。
“我怎么能跟你比啊,养家糊口的生意,开个小网店,现在天天直播带货呢,熬夜熬到凌晨三四点,要不然也抓不到这小子半夜偷溜出去啊。”说完,她拍了一下儿子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