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撷露闻言立刻用力摇头,泪水顺着眼角簌簌地落。
他望向邈云,伸手从额角抚至唇边,想看透这副沉稳温柔皮囊下真实的疼痛与脆弱。心疼和恐惧让他微微发颤,连带周围水面也荡开一层层破碎的涟漪。
“撷露……”
邈云捏住他的手一下下吻,带着难言的疼爱与愧疚,几次开口又说不出话,只能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撷露抱着邈云的左臂,不停摩挲手腕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极轻极慢地吻在上面,像是在吻刚刚破茧的蝶。
他忍不住比照着自己的经历去想象邈云入蛊时的场景,匕首,鲜血,可怖的蛊虫,钻入皮肤时鲜明的触感。一点点缓下来的眼泪再次涌出,贴着邈云心口滑落。
“撷露,你看着我。”邈云低下头,双手捧住撷露的脸,一点点吻去他的泪水,认真道:“我真的没事。你看,这蛊都已经跟了我几百年,我现在不是一样好好的,蒙烟很厉害,只要按他的法子来做,这东西对我就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他声音低沉,语速缓慢,充满安抚人心的力量。可撷露见过也经历过,清晨亵衣上晕开的鲜血,那日目光里幽深的痛苦与克制,耳边滚烫而颤抖的喘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昭示着这话有多么苍白无力。
他不禁觉得自己受了哄骗,像个懵懂小儿让人藏在怀中,臂弯和胸膛围成摇篮,自己安稳躺在里面。
外头的风雨如晦不说与他听,刀山剑树不叫他抗,黑暗留在身后,疲惫笑脸粉饰摇摇欲坠的太平假象。
这让撷露有些愤怒,挣开邈云的手,踮起脚对准他的锁骨狠狠咬了下去,直到舌尖尝到淡淡血腥才松口。
邈云没有躲,但却有些惊讶,他低头看着小家伙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一时间竟反应不出撷露生气的原因,只能反复说着“我没事”来安慰他。
撷露听到这三个字更加气恼,奈何自己不会讲话,只能凑到另一边锁骨又咬了一口。这次却轻了许多,改成了磨牙似的蹭。
邈云第一次见到哄不好的撷露,少见地有些慌乱,既不敢挡着他咬自己,又不知到底怎么做,只能一下下捋着撷露的脊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直到撷露在他肩头啃下第四口,邈云才终于开窍。
他想到了几个时辰前,自己狼狈躲开撷露的吻,那时撷露也是这样,眉头皱起,气鼓鼓的盯着他,狠狠咬住他的下唇。
那时的他就同现在一样,强撑一副虚伪的稳重挂在脸上,痛苦隐没在黑暗中,只会用“生病”来矫饰他的脆弱。
邈云忽然发觉自己原来这样幼稚,像刚懂事的孩子,尿了床怕羞,盖层被子在上面装相。
实际上,他谁也骗不了。
“其实我好疼啊。”
撷露准备找地方咬下一口时,听见邈云忽然开口道。
他愣住了,缓缓抬起头。
邈云却没有看他,只是将他抱紧,下颌抵在额角上。
邈云抓着撷露的手按在心口:“这里。每次都很疼,疼的发抖,看不清东西,路也走不了。还会……”他深吸一口气,终究没说出来那个词,“就像畜牲一样。”
撷露发觉邈云在轻轻打颤,立刻用力搂住他的腰,脸贴在胸前使劲儿蹭了蹭。
“有时疼得想死过去,可我死不了,就去找蒙烟,但这蛊没人会解,蒙烟的药也只是勉强。慢慢我学会了忍,忍着疼,忍着那些欲望,忍了几百年。”
泪水顺着邈云的下颌滴在撷露额角上,半是滚烫半是冰凉,撷露仰起头吮掉那些眼泪,苦的五脏六腑都紧紧蜷缩。
“可是这些……我都不敢说给人听。”邈云垂着眼,胸膛因为痛苦迅速起伏,“我怕,我怕他们说我活该,我怕他们嫌惩罚不够,我怕这罪,我赎不过来。”
撷露听不懂,但也并没有发问,只是把脸轻轻贴在邈云胸前。
“那一年异象频生,仙尊算出有魔物降世,叫我去杀掉。我循着踪迹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地上全是尸体,妖、魔、冥仙,血没过鞋面。就在那里,”邈云忽然停下,像是受了极大的苦,“我见到了玄落。”
“他很安静地站在尸体中央,一脸茫然的看着我。衣服被血浸得紫黑,鲜血顺着发梢往下淌,脸颊溅得全是血迹,手上还提着一颗魑魅的头。”
撷露猛地抬头,瞪大了双眼。
“我应该杀了他,可我不敢。他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从头到脚都刻着新生儿的纯洁与天真。他走过来,仰头望着我,指了指我手里的剑,问:‘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邈云永远忘不掉那时的情景。一个只到他胸口的孩子,整个人都是红色,像是从血池里脱胎,从地狱爬上来。
你以为他邪恶、Yin毒,所以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可当你真正面对他,却发现自己迎上一双再清澈不过的眼。
那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只是温和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