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清点完毕,士兵列队跑步,去往车头方向向长官汇报。颜幼卿听得脚步声远去,视野中暂无足影,翻身便上了车顶。货车车厢顶部敞口,覆盖油布防雨,边缘扎得颇紧。好在他身材瘦削,四面看看,便寻得一处空隙,扯开边角钻进去。身下是仿若码头大船卸下的棉纱包一般的大包裹,平躺在夹缝处,确保从外面丝毫看不出异样。轻轻摁了摁,猜测大约是衣被类。时节已至深秋,越往北天气越冷,战争要持续下去,想来是给士兵们运送冬衣的时候了。
很快火车便开了。车身震动,原本捆得结实的包裹忽而软弹,叫人直往下陷。颜幼卿赶忙撑起身子,张开四肢,趴着抱住最上头的大包裹,竟然颇为舒服。只是油布蒙头,折腾出一身汗。慢慢挪到车厢边沿,扒开油布向外探看,火车行进速度越来越快,两边风光亦越来越荒凉。不久便彻底驶出河阳城区,村镇亦随之抛诸车后,入眼是大片荒原与山丘。秋收已过,许多田地本该正是第二季稻抽苗结穗时候,却遭废弃荒芜。大约种地的人不是逃难去了,便是打仗去了。
这一列火车共十余节车厢,紧靠车头几节因煤灰烟尘太大,装载的均是粗糙物资。中间几节封闭车厢,装了数百Cao练好的新兵,送往铜山驻地。最后两节才是装载衣被的车厢,大约因分量相对较轻,故挂在车尾。颜幼卿将油布扯开一个豁口,痛快吹风透气,但也不敢太过放肆,怕中间车厢里突然有士兵探头出车窗,凑巧扫见了自己。
火车匀速前行,催人犯困。颜幼卿寻了个稳当姿势,打开挎包,将安裕容分别时给的铁皮糖盒掏出来,掀开盒盖,扒拉开面上几颗薄荷糖,露出里头糖纸包裹的一把小巧Jing致手枪来。他将枪身握在掌心,又从盒底掏出枪管弹夹,闭眼一样样装上。
这把枪,还是当初海津癸丑兵变时,从阿克曼办公室抽屉里顺手牵羊得来的,当时只觉Jing巧方便,后来才知道是西洋大陆刚刚面市的新品,便是在租界洋人圈里,也堪称有价无市,供不应求。此番深入河阳军司令部,峻轩兄预计到必会搜身,将之藏在糖盒中,果然蒙混过关。至于另一把,同样与阿克曼有关,乃是当初劫车的战利品,正儿八经盎格鲁制造,虽然难得,但不如手中这把罕见。眼下在峻轩兄身上带着,等接到徐兄,就该送给魏司令做酬劳了。
颜幼卿心想:回头这把记得叫峻轩兄拿去防身,想办法再弄一把好用的,自己带着。手枪只能从洋人手里弄,不知道约翰逊有没有什么路子。魏司令这么个大人物,见着把盎格鲁手枪都舍不得松手,可见好枪多难弄。仗一打起来,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手里光有钱不行,还得有枪……
琢磨一阵,收回思绪,又从挎包里掏出一身衣裳,蒙着油布换上。这身衣裳不是别的,却是河阳军军装,跟前头车厢里新兵一模一样。颜幼卿与安裕容住在军官宿舍楼里,凭他身手,弄一套军服简直易如反掌。北伐军草创之初,来源复杂,条件有限,故而装备规制并不严格。好比河阳军军装一项,上下级区分只在所佩戴臂章上。臂章一摘,便是普通士兵,臂章戴上,才知军衔军阶。颜幼卿将偷来的军装上的臂章收入口袋,随时能混入新兵队伍。
火车从河阳到采珠镇,需十来个钟头,到地方差不多后半夜。颜幼卿准备妥当,考虑到入夜需要警醒,索性躺倒,睡一觉养Jing蓄锐。
采珠镇位于河湖交汇处,多平地少山丘,自古盛产河珠,故得名采珠。本地居民以渔业为生,没什么机器工厂。因此火车站虽远不如河阳规模,不过一个月台,却是远近仅有的一处电灯明亮场所。
物资需在此地分拨派发,人员亦需歇息安顿。士兵们下车整队,卸货的卸货,休息的休息,轮番作业。尽管无人喧嚣,也将小小车站搅得热火朝天。两名准尉官另有任务,进站内找人去了,安裕容借口方便,往月台侧面Yin暗处走。
直走到远离人群隐蔽处才停下。既是打着方便的幌子,索性畅快放一回水。正撩起衣摆,后腰叫人拍了一下。位置和力道熟悉无比,反手抓住对方胳膊,轻笑:“怎么知道径直往这儿找?果然心有灵犀。”
往旁边让让,身形将颜幼卿整个挡住,低声问:“累不累?饿了吧?瞧见前边那个柱子没?最后一盏灯往后数两个,那块儿有个夹角,我一会儿趁人不注意,把吃的喝的放那儿,你寻机过去取。”
颜幼卿也低声回答:“中午没少吃,不怎么饿。”顿了顿,“就是上车前水喝多了,有点憋得慌。”
两人肩并肩肘挨肘解决问题,悉窸窣窣哗哗啦啦,被远处月台上人来人往、近处草野中虫鸣蛙叫遮掩,只有自己才听得见动静。不约而同笑起来,一个笑得戏谑,另一个尚有几分羞赧。夜色中看不清彼此面目,然而心里分明知道对方此刻是何模样。
“哎,也没个地方洗手。别嫌脏,收好。”安裕容忽然塞了点东西到颜幼卿口袋里。
颜幼卿摸摸,似乎是张硬纸卡:“这是什么?”
“准尉官证件。万一杨兄不好见,拿它糊弄糊弄卫兵。”
颜幼卿一愣,随即想通:“那人丢了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