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裕容轻拍颜幼卿一下:“你上楼帮嫂嫂对单子,我去厨房瞧瞧晚餐是不是快好了,再看看车子过来了没有。”
郑芳芷明白这是对方特地给自己与幼卿留出单独说话的机会,转念一想,尽管憋了一肚子话,真要当面交代,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暗叹口气,索性拿出长嫂模样,道:“对单子有阿卿自己就成,裕容你去外边看车子,厨房那里我去瞧罢。”
从母子三人到来之日起,安裕容便雇了个钟点女佣帮做家务。女佣是吕宋国人,夏语西语皆止于日常招呼,做饭手艺一般,胜在人本分。郑芳芷原本觉得专雇一个帮佣十分浪费,孰料先是自己生病,随即又有生意上的事要做,安裕容此举,倒显出先见之明来,也就不再多言。只有空的时候,伸手做几个家常菜,换得家中诸人许多赞赏。
郑芳芷下楼进厨房,颜幼卿不好意思与她对视,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去。自从嫂嫂决意分担在家整理核对的事务,这些药品也就放在二楼大卧室里。新添了一架六扇屏风,将卧室隔成里外两半,外边一半相当于是个储藏间。安裕容注意避嫌,等闲不上楼来。颜幼卿多得兄嫂抚育,长嫂如母,倒无此顾忌。见各色药物垒得整整齐齐,清单一式三份,字迹娟秀,清晰明了,深觉嫂嫂不愧女中丈夫,比一般男子还要得力。将药品连同一份清单装箱,正要往外搬,安裕容蹑足溜进来。双手接过木箱,顺势伸头,结结实实亲了一口。不待他出声,笑道:“还是得给家里也装上电话,要不太不方便。车子还没来,拐去前头电话亭催了那头一趟,说是出来有一阵了,马上就到。”
车是四海大药房的包车,听安裕容电话招呼,便上门来取货,直接送去火车站。申城至河阳的铁路线,牢牢掌控在革命党手里。这些药品只要到了车站,就能一刻不耽误,径直送往北伐军河阳司令部。
安裕容为图方便,有时给司机塞点辛苦费,乘车做些别的。今日无其他事,但不小心惹恼了嫂嫂,便借口去接两个孩子,算是拐个弯儿赔礼道歉。
两人将东西搬至一楼,片刻工夫,汽车也到了。与郑芳芷招呼一声,先去学校接人。正是放学时间,汽车停在校门数十步外,安裕容与颜幼卿步行过去等候。兄妹俩总要互相等一等,故而出来得并不快。
一群学生围拥着几个年轻教员出来,中间一个推着一辆脚踏车。众人行至校门口也不肯散去,正为此物。脚踏车在申城地面不算少见,租界邮差皆属飞车一族。但均价一百多块大洋一辆,每月两角行车税,普通人家等闲仍消费不起。中小学堂尤为少见,一则学生年幼,没有哪家给小孩子买此等奢侈物品;二则教员自恃身份,多少觉得骑车行为不够庄重。即使夏新中学风气开放,学生们大约也少有看见教员骑脚踏车的时候,故而围观不去。
安裕容、颜幼卿早望见当中推车那人,不由得相视一乐。安裕容道:“果然不愧是江南艺专出来的学子,做了教员,依然这般潇洒不羁。”
颜幼卿低声道:“靖如家境一般,这车多半是向谢鲲鹏借的。”
安裕容见蓝靖如推着脚踏车昂首盼顾之态,忽然合掌轻拍:“怎么没想起来给你买一辆这个!你骑马骑得不错,学骑这个东西,想来易如反掌。最近总往外跑,你又舍不得天天雇车,脚踏车可不正好。说定了,明日便去。”
颜幼卿下意识要推辞,见他满脸迫不及待,便知反驳亦无用。自己心下也颇有些跃跃欲试,遂不加反对,只道:“可惜当初你送我那匹马,丢在海津,也不知如何了。”
“那匹马当初不过顺便留给你使用,算不得是我送你。说起来,最近光顾着给家里添家具,许久没给你添置私人物件了,是阿哥失职。”
颜幼卿正要说话,蓝靖如已然看见他二人。挥手哄退学生,与同僚告别,特地过来打招呼。
安裕容顶着江南艺专前任西文教师头衔,一脸和蔼,向他问起近况,才知道艺专几个与对方同届且留在申城的毕业生,新近重聚,办了个诗画社,名字叫做“同声”,取“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意。不但写诗作画办展览,还筹备着要出刊物。牵头者不出意料,正是家中资财丰厚的谢鲲鹏。谢鲲鹏自任社长,蓝靖如兼任副社长。这辆脚踏车,也如颜幼卿所猜测,是谢鲲鹏借给蓝靖如的,方便他上下学,节约时间,多花些心力在诗画社上。
“鲲鹏打算走专职艺术道路,他家里也支持。我们在茜园租了个套间,每个周末在那里聚会创作。预备等艺专放假的时候,邀请几位先生来主持艺术沙龙,得空的学弟学妹们,也都来助助兴……”
诗画社创建伊始,蓝靖如向两位故人描述前景,尽显意气风发之态。
“我们已经聚了两回,收集了许多不错的作品。社刊名字准备就叫《同声》,打算先油墨刻印试行几期,若得积极反响,或许可以寻得合适的出版公司,正式发行。”蓝靖如向颜幼卿道,“难得老朋友们都在此地,玉卿你也来罢,大伙儿都惦记你呐。”又笑,“提起油墨刻印,都说非请动玉卿一支铁笔不可。否则我们这《同声》杂志,可要大大地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