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半斜到城墙上,给粗糙的砖块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白色。有什么东西贴着墙根动了几下,紧接着,便直立起来,远看去像个人的形状,可若走近观瞧,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捆稻草。稻草的上端被粗糙的绳结扎了一把,看上去像顶了颗脑袋,下半截乍开了,倒像衙门中上窄下宽的束腰官袍。
一捆摆放在墙根的稻草会引起他人注目吗?自然不会,所以它在这里静静停放了许久,那些巡查的衙役士兵们都没朝他瞧上一眼,虽然,他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稻草抖动了几下,抖落了一地的稻穗,然后,它忽然发出一声只有人类才能发出来的叹息。
“是时候了。”
“哦。”
稻穗忽然流动了起来,被ye化了一般,涔涔而下,填补上坑洼,浇筑起高地,它被修复得越来越像一个人,一个一身Jingrou身手利落的武学高手。
稻穗终于停止了流动,现在,被映在城墙上的那个影子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影,它抖了抖袖子,拇指在下颌轻轻一抚,嘴角挂上了一抹有些呆滞的笑。
“该去了。”
“好。”
他点了一下头,转身面对高大的城墙,身子轻巧一跃,便像一只大壁虎似的整个人贴在墙砖上。月光滑了过去,他将自己安全地融入到黑暗中,轻盈地朝城楼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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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便门的箭楼是后来才修筑的,原来的城楼为单层单檐歇山式结构,灰筒瓦顶,四面开方门,无窗。后来出于外城防御的需要,才对西便门城楼进行了扩建,在瓮城上增筑了宽三丈、高两丈的小型箭楼。
箭楼上设有两排箭窗,每排四个箭孔,上下八个箭孔,宛如八只睁得大大的眼睛,神情警惕而专注地俯视着城外,有令来敌生畏之感,故又被成为“八瞪眼箭楼”。
现在,徐天劲就站在这座“八瞪眼箭楼”上,从一只箭孔中凝神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他想起了龚明珠,那位出身名门的前朝状元曾经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可是现如今,竟奄奄一息缠绵病榻,像是一夕之间被抽去了所有的元气。也怪不得他意志薄弱,任凭是谁,也无法承受这般接二连三的打击,更不用说这些接踵而至的噩运是全部落在他的一双儿女身上的。
徐天劲隐约记得谭大人说过,龚明珠除了龚玉成这个儿子,其实原本还有一个小女儿的,那女孩生得灵巧聪慧,能诗善文,和她父亲一样,可惜,却在十年前走丢了。
“倒是和赵家小姐一样,难道当年京城来了牙人,专拐富人家的女孩儿?”徐天劲摇摇头,口中“啧”了一声:只是这二位同病相怜之人,本应惺惺相惜,却在朝政上观点不和,两人互相看不惯对方已经由来已久。
究其因由,还是那场由赵文安发起的洋务运动吧,采用西方技术,创办军事和民用工业,还要筹划海防,创办新式学堂,派留学生出国。徐天劲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但总觉得这些东西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尤其那个什么出国留学,这不是数典忘祖,背弃传统吗?国人从来都只读古人圣贤书,都像赵子迈那般学些洋人的东西,还要科举做什么?
想到赵子迈,徐天劲心里忽然来了气,冷哼了一声后,他朝上翻了个白眼:都说人以群分,这话总是不错,那小子讨厌,他身边的人也一并跟着讨厌,而且是一个赛一个讨厌,竟然敢吓唬他,让他在一众衙役面前丢脸。
可是......
他心中忽然一紧,为何今日自己这般胆小了,那瘸子随便一句话竟让他心生胆怯、背后发凉,难道是因为今日在敛房看到的那两具破碎的尸身?
徐天劲身为顺天府的府丞,尸体是不可能没有见过的,腐烂的、泡胀的、被剁得难以分辨面目的,可是今天看到龚玉成和肖云生被黑线缝合起来的尸体的时候,却不由地心冒寒气,不敢细瞧。
难道因为是他认识的人?平日见惯了两人活生生的样子,所以一时接受不了?不,绝非这般简单。
他在敛房听到了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声音,那声音属于龚玉成和肖云生,他们在冷笑:徐天劲,下一个躺在这里的,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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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箭孔
徐天劲身子一凛,口中不自觉发出一声带着几分怀疑的冷哼:死人怎么会说话?若死人各个会说话,还要他们这些当差的做什么?这都要怪那小子,若不是他找了两个江湖术士过来,搞些怪力乱神之事,他也不会被弄得一惊一乍,心神不宁。
念及此处,心中稍稍安定,徐天劲朝箭孔走近了几分,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朝城楼下方观望。可是步子刚落定,耳边忽闻“唰唰”几声,旋即,一条人影从箭楼上端倒挂下来,白惨惨的一张脸紧贴着离徐天劲最近的那只箭孔,眼白微翻,直愣愣瞅着他惊惧交杂的脸孔。
徐天劲吓得差点叫出声来,朝后略退出几步后,他强令自己稳住心神,再次向前方望去:没错,箭楼上确实倒挂着一个人,他认得那张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