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个封闭的蛋壳,黑暗困着灵魂。
死而复生,施法者终日带着铁面具,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她从不交流,却难免成为他人的谈资。内侍们这个孤僻沉默的炼金术士议论纷纷,猜测国王圈养了一只危险的金丝雀。
维斯让她选一间房间作为炼金室。
她选了王城最高的东南角塔楼。它有一扇红色大门,常年能见到飞禽在塔尖盘旋。
塔。她们逃离不开的宿命。
奥菲无比痛恨这种地方,却最终还是选择回到高塔——她最厌恶却也最熟悉的环境。她的朋友、竞争者和仇人都被困在这里,一生都摆脱不了螺旋楼梯的噩梦。
她有一个邻居……或者说一堆邻居。
当巨鹰扑扇翅膀,第一次落在窗台上时,奥菲险些当场拆了自己的窗户。
被吓到的动物发出尖啸,脚步和敲门声随之而来。
她召唤出黑影,笼住那危险的动物,随后警惕地打开门。
一位眼蒙黑布的老人站在门外。
“……感谢你救了它。”像是察觉到对面不善气息,驯鹰人很快解释,“它没有恶意,只是受到了惊吓。这种生物都很胆小。”
她看看笼子里比自己膝盖还高的猛禽,没说什么,将它扔还给驯鹰人。巨鹰发出委屈的嘤嘤叫声。
“请来看看它们吧,小姐。”
老人安抚似地拍着它脑袋,随即邀请道,“国王提起过你,也许你需要一个陪伴来打发寂寞。”
她不需要。炼金室是她的孤独堡垒。
“有颗蛋快要孵化了。”驯鹰人又说,“你不会后悔来看它的。”
驯鹰人全程没用敬语,这点让奥菲感到好奇。她已经习惯了被内侍叫做“阁下”。施法者们普遍心高气傲,识相的宫内人员从不遗漏敬称。
这位和自己一样孤僻的邻居唤起了施法者的窥探欲。再者,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即便有威胁,她也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炼金术士站在那颗蛋跟前。
它表面粘着一些草屑和土,外壳上下两端带着斑点,还有些坑坑洼洼,一点都不完美、光滑。
现在,那颗蛋在轻轻摇晃,那是雏鸟在尝试破壳的预兆。
“请摘掉面具,小姐。”驯鹰人说。
铁面术士不为所动。
于是老人解开自己脸上黑布。
她看过去,对上一双空荡荡的、凹陷的眼眶——驯鹰人的眼睛竟全被剜去。
奥菲犹豫一下,最终取下面具。
她不自然地动了动嘴角。空气接触到皮肤,传来陌生感觉,仿佛撕掉一层脸皮,血rou暴露在光线下。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们都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一只小小的、黑色的喙从那破洞里露出来。
世界不再是一个封闭的蛋壳,光从裂缝中透露进来,如同火苗点燃木薪,宣告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一团rou粉的、翅尖带着黑色毛根、黏糊糊的小东西从碎裂蛋壳中探出脑袋。
它头大得不成比例,闭着眼,翅膀都被胎ye糊在一起,趴在那堆碎屑里,一动不动,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突破阻碍,狼狈得毫无心情庆祝成功;又像是被这新世界宏大的信息惊吓到,一时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片刻后,它开始扭动,发出细微叫声,将碎壳和粘ye蹭得到处都是。
“它的眼睛被黏住了。”老人说。
他什么都看不到,却似乎能听懂雏鸟叫声。
奥菲极不情愿,伸出手指,粗暴地刮了刮那小东西的眼睛。于是那闭成一条线的眼皮上下分开,露出幼鸟琥珀般的眼睛——那眼珠上最先蒙了一层白翕,暴露在空气和光线中后,逐渐变得透亮,直到能够倒映出眼前女人的面容。
她看见自己残破、灰暗的倒影。
“真丑。”奥菲说出第一句话。
“现在是它最丑的时候。”驯鹰人以为她在嫌弃雏鸟外貌,“等它羽翼丰满,就会和同类一样漂亮。”
雏鸟盯着第一个欢迎它来到新世界的人。它没有美与丑的概念,只知道对方无比重要。
妈妈!它喊道,发出细细的、饥饿的鸣叫。
“从它看见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它的灵魂引燃者。”老人说。
“它的生命将为你燃烧,它的忠诚与爱将永远只奉献给你一人——直到燃尽为止。”
幼鸟摇摇晃晃,笨拙地钻出蛋壳,用它rou红色、光秃秃没有羽毛的头顶,去蹭女人手指。
“如果我不想要它呢?”奥菲问。
“不论你是否爱它,它都会爱着你,小姐。”驯鹰人回答,“即便你命令它远离自己,它也会在你生命遭受威胁那一刻出现。”
“保护自己的引燃者,是它的本能。”
奥菲无动于衷。与她而言,死亡已不再像初见那般骇人。一只毛都没长齐的雏鸟,有还是没有,都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