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是个看上去最像凡人的修士,惫懒散漫,可他也是一个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
他无法忍受自己居然在那种地方,足足被困了一百年。
他也无法忍受,自己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擎物阁,出现心魔。
越是无法忍受,心魔就越是强大。
心魔浮生喘着,神经质地笑着:“满意吗?死了很多了。听到了吗?他快来了。他知道这些人是为什么而死。因为你。他如果来杀我,他就该杀你。你害怕吗?”
“嗯。”冶昙平静地说,“害怕。”
“就算你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而骗我的,我也想看看,面对要杀了你的子桑君晏,你会怎么样?”
……
再次踏足擎物阁领域的子桑君晏,这一次看到的和之前的并不同。
没有人拦截他们,山几乎都是空的,人好像是突然离开了,去了某处地方。
但在浮生眼里,他们是第一次来。
浮生侦查了一下,做出判断:“人都往那边走了。”
夜色很深,世界好像不会亮了。
没有星,也没有月。
只有浓稠的黑暗,还有火光。
即便如此,在修士的眼中,世界仍旧清晰。
可以看到浸润到土里的血和散落的尸体。
子桑君晏睁开了眼睛,在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浮生一无所觉,皱眉:“还有人活着,在那边。”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惊骇的一幕。
戴着面具的擎物阁老祖,手臂揽着一个眼睛蒙着黑布的青年,那个青年和周围所有的奴隶都不一样,祂被束缚的不是脖子,而是双手。
杀了所有人的,无疑就是这个擎物阁老祖。
他像禁锢着人质,又像是占有保护着所有物那样,将青年钳制在臂弯里。
另一只手,从其中一个奴隶的胸口抽出。
手指被鲜血染红。
浮生站在前面,脸上的神情轻微地恍惚了一下。
下一瞬,他就很正常地皱眉:“真是个疯子,居然杀了这么多人。难怪是名字上了天书的人。”
子桑君晏很轻地嗯了一声。
浮生深呼吸,拿出法器。
他的法器是一枝笔,这支笔可以运用天地灵气画出各种符篆和阵法。
“我们这就杀了他吧,注意人质。你帮我掠阵,我来领教一下他!”
话音刚落,浮生就跃了上去。
未来的九侍宸浮生当然和这些弱小的奴隶不同,他的骤然攻击让擎物阁老祖压力倍增。
又因为浮生的刻意为之,擎物阁老祖很快就松开了冶昙,两个人的战场拉向远处。
于是,便剩下那个被黑布蒙着眼睛的青年,独自站在尸山血海之间。
霜雪一样的长发顺着红衣散落下来,被红衣外面擎物阁的黑袍压在下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蒙着双眼,看不见周围的景象,青年清圣美丽的面容神情安静,尽管双手被锁在一起,也没有让祂显得可怜。
祂面朝向着祂走来的子桑君晏,微微抬头,那张脸上才显露出些微的茫然。
冶昙轻轻蹙眉。
被捆着的手抬起来,轻轻触到停在前方的子桑君晏的衣襟。
“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句话刚说出第一个字,后面的话便被周围幸存者的声音盖过。
“小心,别信祂!”
“祂是魔鬼!”
“都死了,是因为祂才死的!”
“他们是因为祂才杀人和被杀的!”
那些人指控的时候,青年轻轻地蹙眉,清圣美丽的面容温柔安静,因为蹙起的眉尖,有一点微带乖顺的颓恹。
让祂的无辜比起纯洁纤弱,多了一份漫不经心、苍白靡丽的矜傲。
那些指控的声音便越来越小,渐趋无声。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那个青年,尽管没有看,他也知道,那些咬牙切齿控诉的人的怨恨里,充斥着复杂。
像是恨着,像是贪慕着,像是想要毁灭,像是想要掠夺的味道。
他们看着那个青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他们不说话了,青年才微微抬头,向着他,蹙眉恹恹的无辜,忧郁纤弱,撒娇一样天真的叹息:“不是我,”祂抬着手,手腕上黑色丑陋的镣铐,让苍白纤细的手腕显得极为脆弱好看,“我是被迫的,你看。”
窸窸窣窣,sao动的声音。
青年没有丝毫防备,对身后的危险全然无觉,只对着面前的子桑君晏,开始还认真地蹙眉辩解:“我也是被捆起来的,他既然能困住他们,他当然也可以因为任何理由杀掉他们。”
说着说着却又带着不甚经心的散漫:“这些人终于想要反抗了,死于反抗,归罪于我让他们敢反抗了吗?”
话说完的时候,那张被黑布蒙住眼睛的脸只有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