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说得对,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存在,能替代生死泉的存在,那必然是天道传人。
“……鬼圣郁陶从天书判令下逃脱这件事,子桑君晏不会不知,纵使郁陶躲在九幽之下,子桑君晏迟早也会找上门来,杀了她。殿主许是不知,名字上了天书的人,死后不入轮回,身死道消,魂魄无存。”
只有十方自己知道,他非是诞生于生死树下,他就是生死树的部分化身,生死树的存亡连通着他的存亡。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甚至可以不在乎生死树的,整个地府秩序的存亡,但阿姐不可以。
他可以接受阿姐会死,会轮回忘记他,唯独不能让阿姐死后不入轮回。
对九幽的婴童花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惩罚。
“……我有办法,让子桑君晏来做生死树的那滴生死泉,如此,他再没有机会杀郁陶。生死树枯竭之事,亦能解决。”
十方没有理由不答应,尽管那个人事事知晓,深不可测,连他也感到无法掌控的不安,但他还是决意与其合作。
杀子桑君晏之事,碧落山上,大半个修真界的围攻,只是个开始。
九幽之下,天罗地网,层层线索,才是引他入万劫不复死地的主场。
“你究竟是谁?你为何这般恨子桑君晏?想出如此环环相扣的杀机,子桑君晏杀了你很重要的人,你在向他复仇?”
“我不恨他,我所做的事,正如他所做的事。而且,被子桑君晏杀了重要之人,需要向他复仇的,是殿主你。”
十方只当对方指的是郁陶被打落地狱道,法身兵解,彻底变成九幽之鬼的事。
那一日,他才想起红尘历劫的前生,原来他与阿姐早就相识。
……
十方靠在生死树下,闭目安静,等待与子桑君晏的一战,想着,新带回来的修复神魂的药吃了,阿姐应当不会咳嗽的那么厉害了。
阿姐是当真不记得人间之事了?还是怪他,恶他,不肯原谅他,也或许是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才不理他吗?
没关系,他还在九幽种了木芙蓉,等到此战结束后,木芙蓉花开,阿姐最是温柔,他若撒撒娇,阿姐兴许就原谅他了。若是不原谅,就叫阿姐打他一顿……
也不知道,他今日晚回去,阿姐煮了粥,见不到他,会不会等得心焦?
一阵微风吹拂,像是人间时候,春风微雨拂过私塾的花木。
“殿,殿主!生死树,生死树开花了!”待战的鬼将忽然惊呼。
十方睁开眼,细微的雨丝坠落苦海生出层层涟漪,满目望去,生死树上全是巴掌大的粉色的叶子,就像开了满树的花一样。
跟生死树生红叶比起来,九幽苦海下雨反倒从所未见。
生死树的叶子变红,这三千年里,十方自己就见过三回。
一次是十方诞生,生死树复得生死泉,一次是阿姐修成鬼圣的那天,今日是第三次。
阿姐……
十方骤然失色,颤声:“子桑君晏,子桑君晏为什么还没有来生死树?!”
“是有些久,许是被五帝阎罗绊住了……”
他们殿主却不等他们回答就不管不顾向着苦海外的九幽荒原飞去。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三千年前十方殿主诞生之初生死泉被盗,他也没有慌乱到一脚跌入苦海之中。
十方并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曾单独见过鬼圣郁陶。
“……圣人或许也有所觉察,十方殿主苦苦寻找多年的东西,就在身边。您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从九幽的婴童花重入轮回变成人的吗?地府遗落的第二滴生死泉,成就万年一个的鬼圣。可惜,生死树要枯了,地府将死,轮回不存。”
……
阿姐……阿姐……阿姐……
冶昙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一手撑伞,怀抱着睡眼惺忪的天书。
子桑君晏的脚步每一步都尺量一样标准,目视前方,心无旁骛,穿过漫漫荒原。
九幽荒原下起了雨,黄沙下的鬼物们都安静不动,婴童花们张着稚嫩的嘴巴接着雨水,像第一次吃到ru汁的婴儿,恬静无害。
细雨无声,九幽安静荒芜,似有若无的风声里,似有迷路失魄的亡魂,凄惶无依,如泣如诉,声声唤寻。
阿姐……阿姐……阿姐……
冶昙轻轻抚摸天书:“她为什么不逃?也不害怕?”
做过无因果的婴童花的人,最怕的事情应当就是被天书令抹去所有存在的痕迹,不入轮回。
堂堂鬼圣,地府之中修为比十方殿主更高的存在,为何明知子桑君晏来杀她,也不逃,不战?
子桑君晏声音沉静:“她为救生死树。圣人兵解,灵气会回归天地梵炁。”
冶昙眸光安静放空:“活着,不是万物的本能吗?”
子桑君晏墨色纯粹的眼眸里,无悲无喜,冷静无波,像无星无月的永夜:“她有比本能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