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第一级台阶,看见楚岩峰拄着拐杖艰难缓慢地一步步下来,楚彦廷牢牢搀扶着他,并替他撑伞。楚岩峰显然没想到钟翊会挑这种日子来,差一点打滑,与他隔了六级台阶相望,手在发抖。钟翊侧身退让,厌恶地错开了视线。等他们踏上平地,他便快步走上台阶,将两人甩在身后。
“走吧……我们去车里等。”楚岩峰拍拍楚彦廷的手背,痛苦地叹了口气。
钟翊把楚岩峰放的三束花丢进草丛,替母亲擦了擦墓碑。
十九岁到二十四岁,撞破温馨骗局的钟翊用自我放纵来报复楚彦廷。抽烟、酗酒,夜总会转场,结交了一帮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挥霍无度。他不断地给楚岩峰制造大大小小的麻烦,甚至故意搞砸了几桩重要生意,除了杀人放火几乎什么烂事都干过,让楚岩峰丢尽了面子。
楚岩峰怒火中烧又舍不得教训他的样子很滑稽。
钟翊本来没想用这么幼稚的方式。他只是想离开楚宅,别再让他看到陆琼母子假惺惺的嘴脸。他突然提出要搬走的时候,陆琼拼命挽留,楚彦廷抱着他撒娇,楚岩峰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最后又给了他两套房子和一点股份。陆琼的脸色很Jing彩。
第一个国庆假期,钟翊留在学校宿舍。门卫通知他有人找,说小孩一个人哭得很伤心。钟翊当这又是陆琼的把戏,没有理睬。
结果楚彦廷被拐走了。
钟翊被叫到派出所,看到了焦头烂额的楚岩峰,和哭得快断气的陆琼。
楚岩峰第一次对他发火,质问他为什么不及时接楚彦廷,好像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陆琼一边哭一边不忘替钟翊开脱,说是自己不好,不该逼楚彦廷上补习班,导致他赌气出走。
满腹愧疚顿时被喷发的恨意淹没,钟翊对楚岩峰冷笑:“我六岁被拐了这么多次都没事,你养出来的儿子真是有够蠢的。”
见楚岩峰愣住,他逼近一步,冷眼看他:“忘了?要不要我替我妈再捅你一刀?”
楚家无法用钱收买钟淑云,就趁钟翊落单时下手。钟翊六岁的秋天和冬天一直在逃亡,要时刻提防靠近他的陌生人,拒绝诱惑力十足的高档玩具,要会分辨花言巧语。钟翊很聪明,没有被骗到过,有几次差点被强行绑上了车,听到他们说不敢让他受伤,也都想方设法逃跑了。
最后楚家用钟淑云威胁他,他才上了当。
到钟翊十五岁为止,楚岩峰只做过两件好事。一件是良心未泯把他送回钟淑云身边,另一件是拆掉了那幢曾经关押他的华丽又Yin森的别墅。
钟翊看到楚岩峰捂着脸再一次下跪,不明所以的陆琼也惊慌地跟着跪下,抱住丈夫。他面无表情地绕开他们去做笔录。
老子跪儿子,只手遮天的董事长跪ru臭未干的私生子,那天的派出所大厅好不热闹。
警察很快锁定了可疑车辆,于半夜在通往外省县城的公路上拦截成功,楚彦廷毫发无损,只是吓晕了。陆琼抱着儿子撕心裂肺地哭,楚岩峰或许没能完全记起钟淑云当时的绝望,眼里也只有楚彦廷。
钟翊打算离开的时候,楚彦廷醒了。小孩朝他伸出手,泪眼朦胧地叫“哥哥”,想要他抱。钟翊没有应他。
迟来的叛逆就此开始。
再后来,外公外婆相继离世,钟翊收拾遗物时找到了母亲年轻时和楚岩峰的合照,以及楚岩峰写给她的情书。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很没意思。
楚岩峰不会得到真正的惩罚,钟翊也没有权利替母亲延续她的恨。
钟翊冷静下来,跑去国外念书,回来后得知陆琼在怂恿楚岩峰把他发配到北方运作困难的子公司,他便主动离开了A市。
从烂泥里挣脱对他来说是很容易的事,他一直握着上岸的绳索,没有愚蠢到真的堕落。只是烟酒一时半会儿戒不掉,留在A市的坏名声也很难洗清。
钟翊不在乎。他一度想就这么安稳地过下去算了,楚岩峰的遗产爱给谁给谁,他才懒得去和真正的楚家小少爷抢。向他伸出的橄榄枝遮天蔽日,他随时可以走人。
但舒辞出现了。
舒辞的境遇唤醒了钟翊心底沉睡的恨。不如做得彻底一点,把整个楚家都毁了。丰厚的家底养出了不少废物,这一代几乎都仰仗楚岩峰的帮扶,要让集团改姓,钟翊有的是办法。
“下回……我带个人过来看你们。”钟翊转了转兔子雨伞,对钟淑云的墓碑说。他每次来都只是安静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回,钟翊想和他们聊聊舒辞。
但兔子都被他转出了虚影,他还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没办法确定喜欢上舒辞的具体节点。或许那都不能叫做“喜欢”,而是比喜欢复杂很多很多倍,完整地填补了钟翊巨大的感情缺口,并且不经意地治愈了他自己都快遗忘的众多微小擦伤。
“他很可爱。”钟翊最后只憋出了四个字,好像很害羞,脸有点烫。他把手背上保存完好的小红花露给母亲和外公外婆看,得意地笑了笑。
墓园离客运站比较远,钟翊没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