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葬礼一结束,舅舅就拉着舒辞问拆迁款的事,暗示弟弟妹妹将来上大学要花钱,而他马上就毕业工作了,可以自给自足。舒辞抓起板凳往舅舅身上砸,一个字也说不出,一滴泪也流不下来。
他其实很爱哭,但所有不可名状的情绪同时堆积在胸口,哪一样都无法顺利宣泄。
进城的公交车更加颠簸,舒辞空着手,空着眼神,空着大脑和躯壳,不知道母亲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有没有考虑过他,或是很高兴能够解脱。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卖身还债,可不可以再见到钟翊,或者有没有必要活下去。
还差三四站的时候,舒辞打开闲置了三天的手机,意外地看见很多来自钟翊的未接电话,和一些似乎透露着焦急与关怀的信息。钟翊很快又发来新的消息,问他在哪儿。
舒辞如实回复,并短暂地幻想钟翊会不会突然出现,能不能慷慨施舍一个拥抱或者半边肩膀。但显然这是很不礼貌、很不理智的。
血浓于水的亲人都无法依靠,怎么还能奢望在金钱和rou体的基底中找到温暖。钟翊可能只是出差回来了,急需有人给他打扫卫生,给他做饭,或者疏解性欲。
舒辞摆动僵硬的腿,吃力地下车,准备向钟翊请个假。他这三天没怎么吃东西,没合眼,也没洗澡,蓬头垢面,棉袄上还沾着张艳玲的血,像含冤死去的厉鬼。他不能这副样子就去给钟翊做家务。
机动车道与站台之间有一级台阶,舒辞昏昏沉沉地绊了一跤,然后跌进冒着寒气,但宽厚可靠的怀抱。
“舒辞。”他听见钟翊的声音。
于是无家可归、遍体鳞伤的雏鸟终于敢落在繁茂的参天大树上,挑一根最低矮、最萧条的枝丫,暂时偷窃一点庇护。
“钟先生,我没有妈妈了……”
好像这一刻舒辞才真正意识到张艳玲已经死了,和漂亮的婚纱一起烧成了灰烬,不会再醒过来数落他没用了。
他紧紧揪住钟翊的西装,失声痛哭,眼泪鼻涕和口水把昂贵的面料变成了肮脏的废弃品。
风吹来,繁茂的枝叶向雏鸟倾斜。钟翊抱紧了舒辞。
第13章 舒遇
钟翊迟钝地想起,十五岁的冬天他也曾等在这里。
A市罕见地下了场雪,在地上堆起很薄的一层。钟翊等在简陋的铁皮站牌旁,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那时候这块地方挺热闹,裹成球的小孩子横冲直撞,烤红薯和煨年糕的香味在街道弥漫。但即将和钟翊没关系了。
公交车吱呀着停在站牌前,下车的几双长腿之间混着一个矮墩墩的小孩,穿得土里土气,服饰配色像年画娃娃,两三岁的模样。
小孩一个人,背着圆鼓鼓的小包,对车上的家长挥手,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到钟翊身边,帽子垂下来的小毛球甩到了他的大腿。
“大哥哥,你也在等妈妈哇?”小孩戳了戳钟翊的腿,费力地仰头看他,nai声nai气地,还带着很重的乡下口音。
钟翊僵硬地垂下脑袋,面色苍白,眼底死气沉沉,没有因为小孩鲜艳又滑稽的打扮而生动半分。
“我没有妈妈了。”他冷静而麻木地否认。
小孩眨了眨滴溜圆的眼,面露茫然,显然无法理解“没有”的含义。
钟翊提起编织袋,往旁边错开一步,却又很快感觉到手指被柔软的物体包住了。低头一看,是小孩跟了过来,抬起短短的胳膊,隔着红色的无指棉手套抓住了钟翊的食指。
小孩冲他咧嘴一笑,真像寓意吉祥如意的年画娃娃。钟翊怔住,垂眸盯着那紧紧攥起来的圆滚滚的棉手套,里头裹着的柔软、温热的小手,似乎可以快速融化一切烦恼悲伤。
他的心情没有那么沉重了,就这样让小孩握着,不知道是谁在给谁支撑。
“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十分钟过后,钟翊问小孩。
“不晓得呀。”小孩抬起头,小脸冻得通红,却还是天真地笑,“外婆说我在这里乖乖等着就好啦,妈妈马上会来的。”
钟翊以为他被丢弃了,忍住没有揭穿“谎言”,压平了编织袋的顶部,把小孩抱上去让他坐着。小孩咯咯直笑,晃着两条短腿,又抓住了钟翊的手指。
在钟翊更加确信小孩是被丢掉了的时候,他的食指突然失去了拥抱。小孩惊喜地喊了声“妈妈”,从编织袋上跳下来,滑了一跤,又迅速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右边跑。
他再一次摔倒在一双白色的雪地靴前,靴子的主人没有扶他。小孩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没有哭闹,伸直了胳膊想抓住眼前长了两处冻疮的手。
“脏死了。”女人没好气地抱怨,转身就走。
小孩迈开短腿努力跟上,手还朝前伸着,想要迫切地抓住什么。
钟翊收回目光,缓慢地蜷起手指,并把食指包在最里边,好像这样就能让温暖停留得久一点。
几分钟后一辆奔驰停在他面前。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与钟翊有六分相似,但严肃、疲倦又饱含愧疚之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