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飞的雪迷了眼,长长的裙裾在脚下一绊,婉儿一惊,雪地中已难以定住身子,紧闭着眼正准备埋进柔软的雪泥,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细腰,将她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抓住你了!”武曌贴在她的耳边,一声宠溺。
感受到她呼在耳边的热气,婉儿喘着气,担忧道:“陛下都跑出汗了,站在这雪地里容易惹上风寒,进屋去吧。”
“婉儿如今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我做什么都要劝。”话虽不悦,武曌的声音却依然温柔,她带着笑,还要执意贴得婉儿更紧些,“往常都没有这样疯过,好不容易闲下来了,你倒拦着我……”
她这撒娇的语气令人难以抗拒,婉儿“噗嗤”一笑,想想今日武曌刚醒来时,就透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巴望着外面的玲珑世界,非得求着婉儿陪她出去打雪仗不可。刚搬来上阳宫时,婉儿还担心突然卸下重担,女皇帝会坐立不安,可没想到,武曌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会玩,设计每天的生活,像是要把一生的乐趣都享尽。
可婉儿毕竟不能由着她做这些事,入秋转凉时的一场大病让婉儿到如今还心有余悸,她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不可一世的女人缠绵病榻的样子,架在小炉上的药盅升腾起苦涩的气味,时断时续,时常提醒着婉儿一些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陛下,陛下不可任性,今时不比往昔了……”
她话说到一半便噤声,今时如何,往昔如何,都是不敢提的禁忌。
她感受到环在腰间的手骤然一僵,慢慢地把她放开了,没有遮蔽,风雪便更加肆意,正感到透骨的寒冷,武曌十分及时地握起了她的手,拉着她进屋去。
“走吧。”武曌不再任性了,颇无奈地听从了她的劝谏。
自入秋的一场大病以来,武曌就搬出了风口上的观风殿,挪到了这仙居殿中,比起观风正殿,仙居殿显得小巧Jing致,也暖和许多。正中的寝居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不比宫院的气派,却似怡情的别院,长廊连接东西两处厢房,一边是常驻的太医,一边是偶尔冒出轻烟的小厨房。
“陛下万不可如此任性了,秋来的大病未愈,竟然又跑到雪地里,陛下的龙体,面上虽好,底子早已空虚,寒气郁积,不是好事。”
太医例行请了脉,照往常的行事,不敢在武曌面前说,只拉着婉儿去了偏殿,细细讲明下来,足以消磨打雪仗的快乐,把婉儿的隐忧坐实。
压低声音,婉儿问话的声音有些哑:“你只说,该怎么办吧。”
“只能继续进些温补的药,没别的法子,毕竟陛下已是这个年纪了……”老太医是个直性子,却也懂察言观色,提到年纪,便被婉儿一个凌厉的眼神堵了回去,于是垂了头,低低地说,“陛下这性子,还得赖才人多劝着些。”
“知道了,下去煎药吧。”婉儿心里闷闷的,抬眸望了眼外面不见停的大雪,将就过一时兴起的太上皇,院子里已经有宫人开始扫雪了,有一下没一下的笤帚赶不上雪落的速度,那外面便越积越深,越积越深……
压下喉头不自觉的一哽,婉儿克制着,看窗上映出的面目足够平静,才往正殿去。远远望见倚在软榻上的武曌,婉儿忽然踟蹰,竟有些难以靠近。
武曌正拿着一本书在看,看点闲书已成了闲居时的习惯,说是看书,心思又仿佛不在书上,余光瞥见远远站着的婉儿,武曌不用想也能猜中她听到了些什么。
老太医总是照宫里的习惯,避开病人来谈如何治病,武曌任他们照这样做,只不过是想给婉儿一个安心,她自己的身子什么样,自己才最明白不过。
“婉儿,站在那里做什么?”她站得太久了,武曌翻了一页,忍不住出声提醒她。
婉儿这才惊觉失态,一面向榻边走过去,一面屏退了殿内的宫人。
“太医怎么说?”感知到她走近了,武曌仍是看着书,故意问。
婉儿清清泠泠的声音里,瞧不出一丝哄人的痕迹:“太医说,风寒虽小,可陛下万不可如此任性了。”
骗人。
真这么无关紧要,何必这样失魂落魄?
武曌轻笑一声,徐徐放下书,抬头望侍立一旁的婉儿,越看越觉得称心,便调笑道:“生而不能任性,何必活在世上?”
虽是调笑的话,在婉儿听来却当了真,没有外人,她便不再拘谨地坐在榻边,凝望榻上熟悉的容颜:“如果是为着什么人,凭着这样的执念,也是可以活在世上的。”
“如果是为着什么人,那就更要任性了。”武曌笑意更浓了,像往常一样,总是不愿在辩争上落得婉儿的下风,“婉儿忘了,当年你半夜偷偷溜走,我醒过来看你不见了,就赤着脚踏着雪,跑了大半个太初宫才寻到你。”
“阿曌……”独处时婉儿总是照着武曌的意思这么唤她,婉转的声音,似乎还带着这个名字萦绕在唇齿之间的清香,“阿曌忘了,你回来就大病了一场,烧了整整一夜。”
“就算生病,我也高兴。”这般无赖,倒是从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