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不下去的是住客们蠢蠢欲动的心。
说真的,北狩时魔修血孽滔天,天理难容不假,若把九州修行者当作善男信女,未免想得太简单。
这所客栈是荒原中为数不多的供人休息补给之所,要价高昂,经年所积钱财丰厚,足够让人搏一回命。
下一刻自客栈不同房间里四面八方而来的法宝灵光简直耀花人眼。
更难得的是他们不止去一个方向来,去的亦不是同一个方向。
有人想争夺客栈所积财宝,争先恐后欲从攘攘人群里杀出第一;有人想向客栈背后的大乘部长示好,打算捉住谢容皎一行人去换个对自己有益的事物。
也令人哭笑不得,李知玄竟对当下场面更亲切熟稔些,腿也不软了,手也不颤了,拔剑准备开打。
江景行不动如山,空气无声凝重起来,似其中有千万浩然剑整装待发,直接准备连客栈带远方的大乘一起轰了算。
他毫无坏北狩规矩的心理负担。
比起杀部首来,坏一次北狩的规矩算什么大事?要坏一起坏个干净,彻底搅浑这一池水。
谢容皎回身按住他,眉目在灵光下干净明彻:“师父,我有点失望。”
不是失望魔修的有伤天和,丧心病狂。
不值得。
不是失望他人的明哲保身,见死不救。
没道理。
是失望该讲道理的人的不讲道理。
“所以这次,我来出剑。”
言语上的道理讲不通时,该用剑讲。
第35章 北狩(十三)
谢容皎以青冥天下起手。
若以人讲道理作比, 镇江山该是人中的第一流辩手,浩然剑该是辩论时的第一流辩术。
这还讲不赢简直没有道理。
所以无需谢容皎费心该用哪一式收尾,地上的人已然倒下一片。
江景行瞥到谢容皎神色,心下忽生烦闷。
他年龄不大, 经历着实丰富,人间善恶冷暖尽数转了一圈, 深知这世道绝不是全然好的, 美的,光明的。
为官的为了往上爬, 先丢掉他们的清高风骨,再抛弃他们的糟糠之妻,老父老母, 最后唯一的为民谋福的坚持也输给穿朱带紫。
毕竟举世皆浊, 众人皆醉呀。
修行者为了往上爬, 父母亲人, 男女之爱, 同门手足之情,皆视作修行路上的累赘,为了对得起他们为他们的大道付出之多, 自觉尊贵有别于凡人, 稍有不顺眼的随手打杀多了去。
说是断情绝爱,心里没放下往上爬的执念, 享受着把人踩在下面的快感, 算什么断情绝爱?
可笑之极的丑态而已。
为官的, 修行的,求财的,求的到头来竟是殊途同归,全是往上爬这三个字。
等教谢容皎的时候,江景行像天下所有溺爱孩子的长辈一样,一边唠叨着玉不琢不成器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心想少了世道打磨怎么成;一边为了哄孩子吃口饭恨不得直接给他跪下,自觉把路给他铺完才算有点担当。
纠结来纠结去,趁没把自己搞成Jing神分裂之前,江景行终于决定顺其自然。
好的要见,坏的也要见。
于是谢容皎逐渐长成少年,爱春花秋月,也愿意拥抱明月清风。
江景行维持了十年的顺其自然,自觉心态良好,堪为人师楷模。
就是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恨不得把让谢容皎烦心的一个个锤过去,让他们永远别出现在谢容皎面前了。
江景行沉默了一会儿,默默把症结归到夏天时人的脾气总是格外暴躁点上面去。
全然忘记他所处的北荒与九州四时颠倒,寒冬凛冽。
寒暑不侵的圣人之躯就是有资格任性。
“谢兄出剑真快。”李知玄挠了挠头,“我都没来得及动手。”
看他垂头丧气,耷眉落眼,谢容皎失笑,不快减去少许,“不想李兄如此好战。”
论起爱打架,方临壑都不一定比得过他。
毕竟方临壑只求剑道,而李知玄是有架打就兴奋不已。
不想李知玄道:“我也不是好战,不过刚才一场确实很想打就是了。”
他微感郝然,似是怕谢容皎取笑于他,“不瞒谢兄说,我就是觉得刚才那事不对。我知道事上有很多不对的事情,有的离我万里之遥,有的牵扯太多,不是我能管的,我根本没法一一管过来,我也不去多想,自寻烦恼。”
“可是像刚才的事,在我身边发生,我能管,那就是老天要让我管这件事情。哪怕丢了性命呢?我定要管一管,否则心里怪难受的。”
他自小跟着铁匠学剑,铁匠是个粗人,只会打铁和练剑,李知玄比他好点,仍未读过很多书,也不知如何用动人辞藻把憋在心里很久的想法描绘出来。
他拼拼凑凑吐出闷了很久的话时,心神舒畅,甚至顾不得谢容皎也许会取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