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在初四举办,还没出正月里,也只请了些亲朋故旧参加。余江月被引着介绍给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一天下来脸都笑得僵硬。婚礼上有不少周秀丽和沈则民的老同学,他们一直在聊着读书时候的事情,余江月跟在旁边也听了一些。在最年少单纯的时光相遇,自古同窗之谊似乎都是格外动人。沈行川同他站在一起陪着,见他朝自己望过来,便笑眯眯地朝他眨了下眼睛。沈行川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温柔又细心,教养很好。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余江月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能在高中时就认识他的话该多好。
余江月的少年时光过得不算快乐,他在最敏感的青春期失去了父亲,性子变得愈发孤僻古怪,沉默寡言且不好相处。仿佛一枚浑身长满尖刺的海胆,独自盘踞在漆黑的海底,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有一直优秀的成绩让他能尚且处于老师的庇护之下,可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喜欢的女孩子,青春期青涩而美好的悸动仿佛从头到尾就与他无关。他独自一人走过朝阳一般蓬勃向上的岁月,一转眼也快三十岁了。三十之后是四十,四十之后是五十、六十。光Yin弹指一挥间,他会很快老去,最后化作无数尘埃,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余江月想着自己的这一生,如果要说有什么还没实现的愿望的话,他想去海边看一次夜空的银河,想躺在寂静的沙滩上一边喝酒一边唱歌,听咸shi的海风从耳边呼啦啦吹过。
自由自在,没有忧愁。
余江月在沉沉夜色中睁开双眼,白天的喧嚣带着他的生气与热情一同远去,只余无用的悲伤与孤独在他的身体里肆意冲撞。只有残存的回想一直在提醒他,妈妈有了新的家庭,妹妹也有了男朋友,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又一次。
他好不容易习惯了父亲不在的生活,现在母亲也要分出一半给别人,再是妹妹,再是他认识的每一个人。余江月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父亲也好,母亲也好,所有的人都会离开,不过早晚而已。他们总会走向各自的生活,一切都在延续,只没有了自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界,最后也会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漫长的生命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什么都没有得到,也什么都没有失去。
像是被浸入到冰冷刺骨的水中,寒意如尖刺般纷纷扎入身体。很冷。此时此刻,余江月忽然很想要一个拥抱,不论谁的都好,只要让他,别再觉得这样寂寞。
睡在身边的人忽然翻了个身,余江月慢了一拍没来得及闭上眼睛,正好对上沈行川的视线。那个人还没有睡,眼睛十分明亮,和余江月对视着,脸上悠悠转出一个笑来。他的声音带着夜色一般深重的音调,仿佛有了实体一般沉甸甸地悬在上方的空气里。
“睡不着吗?”
余江月浑身一激灵。
沈行川白日里喝了不少酒,余江月以为他早就睡熟了,乍一下有些被吓到,方才那点子愁肠瞬间被冲得烟消云散。
“你也还没睡啊。”
“我高兴,睡不着。”
沈行川边说边自然地朝他挪动了一小段距离,被窝里一大团热气随着他的动作一同涌过来,悄悄覆上了余江月不甚温暖的身体。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同别人睡一个被窝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屋里空调温度开得不高,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睡着冷,往往最后在梦里都会无意识地往热源那边靠,然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紧紧挨着沈行川,睡相十分糟糕。他身上很暖和,又干净,还带着股淡淡的香味,有时候余江月忍不住想,如果沈行川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把她抱在怀里睡觉,要多暖和有多暖和。
余江月被自己这莫名其妙出现的意yIn恶心了一下,回神就听到沈行川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他看起来仍有些兴奋,像是酒还没有醒。窗外朦胧的月光飘进来,余江月看到沈行川的脸上仍带着酒醉的红晕,眼睛却直勾勾地望向他。沈行川平常也有时候会闪出这般Jing亮的眼神,像暗夜里潜行的危险大型食rou动物,可脸上神情却比初春的花瓣还要柔软。
那是一种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江月,我们现在这样真好。”
换平常余江月或许还会找些什么话题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从不自在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沈行川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余江月有些烦躁,可他忽然又觉得很疲惫,不仅仅是由于白日里肌rou或者神经的过度使用,而是另一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颓唐与麻木不知在什么时候控制住了他的身体,让他感觉这一瞬间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哦。”
怎样都好,他累了。
“我睡了,晚安。”
余江月翻过身,把自己在被子下蜷成了一团。他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想象着自己是一块软绵绵的烂rou,又想象起房屋碎裂,大块大块钢筋水泥纷纷砸在身上的情景。
身后沈行川低低唤了他两声,余江月背对着他,都没有回应。沈行川伸出的手慢慢悬在空中,他似乎不甘心地朝前虚虚抓了一把空气,眼神逐渐褪去了表面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