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庆和四年的时候, 舒明悦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对凝香丸有依赖性了,为此, 她还和虞逻去了一趟西域, 只可惜这药无解。
佛子为她重开了一剂汤药,说若是无凝香丸可服,可暂时喝那剂药代替, 但最多撑三个月。
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舒明悦一直在喝那剂汤药, 一口一口地喝,一碗一碗地喝,起初还有些效果, 到了后来便是喝多少吐多少。
而且那药……
舒明悦眸光黯淡, 搭在玉娘肚子上的手指慢慢蜷缩, 眼眶倏然一酸,将手收了回来。
因为病重,她的五感分外迟钝, 除了刻入骨髓的辗转难受, 并不能很好地体会初为人母的滋味。
三个月的胎儿的模样如何?
舒明悦不知道,甚至她离世之时,小腹还没有有明显的起伏, 只有偶尔传来的抽痛会提醒她,那里有了一个生命。
此时听完玉娘的话,他心头终于划过了一丝恍然大悟之感,原来要四五个月大才能显怀。
“玉娘!”
一道浑厚的高声突然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舒明悦与玉娘闻言,纷纷转身看去。
……
玉娘的孩子也来得突然,一行人来长安的路上,她百般不适,原本没上心,直到见了红才请医师诊脉,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这些时日玉娘喝药卧榻,一直小心翼翼地休养,屠必鲁听闻她来了定国寺,心中担忧又着急,立刻往这边赶,此时见她气色红润无恙,这才心头松了一口气。
屠必鲁大步上前,握住了玉娘的手,本想责怪,却没忍心,放低了声音叹气道:“不是让你在官驿等我?怎么还是来了。”
“都说定国寺灵验,我来祈福。”玉娘笑了笑,安抚道:“医师我说养得差不多了,不能每日待在屋子里,要多出来走走。快半个月不见你,我心中思念。”
其实是心神不宁,玉娘这几日右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屠必鲁摸着脑袋咧嘴笑,本想伸手去摸摸她肚子,忽然想起可汗和嘉仪公主都在此,便动作一收,牵着玉娘的手转身对虞逻恭声道:“可汗,臣先送玉娘去休息。”
虞逻神情有些压沉,一眼又一眼地瞥向舒明悦,听到屠必鲁的话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屠必鲁与玉娘离开后,周遭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偌大青石板广场上了无人影,偶尔一两个小僧弥抱着铜钟,从不远处的廊庑走过。
大雄宝殿威严肃穆地矗立,祈福红绸挂在银杏树上随风飘扬,簌簌作响。
舒明悦低头捻脚尖,青丝拂过雪白莹润的面颊,难过难掩,一身浅灰色尼姑袍,风儿一吹,衣袍勾勒出窈窕匀称的身段,映出了几分落落出尘之感。
虞逻的视线凝在她身上,迟疑了片刻,试探着握住她的手,“悦儿……”
然而指腹刚刚碰到她手背,就被用力甩开了。
舒明悦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盯着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孔,眼尾慢慢红了,眼眸变得shi漉漉,簇上了一抹怨气和委屈。
可是!
他什么都不知道!
舒明悦更难受了,胸口猛烈起伏着,呼吸愈来愈急促,忽地恼恨别开视线,快步离去。
虞逻大步追了上去,下意识伸手拉住他,又颓然地垂了下下去。
是的。
他不敢告诉她真相,他害怕她的怨念,害怕她决然地抽身离去,再也不肯原谅他。
青石板路蜿蜒曲折,台阶上上下下,灿色的阳光被乌云遮住了,光影倏忽,时明时暗,他就这样跟在她身后,她快他便快,她慢他就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路沉默无言。
……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舒明悦脑子里忽然又浮现出普真法师那句话,她抿了下唇,右手搭在小腹前,手指慢慢揪着衣袍攥成了拳,忽地愈发疾走,直奔普真法师的禅院。
小僧弥见她行色匆匆,吓了一跳,“太宁……”
“法师在吗?”
舒明悦声急,打断问。
小僧弥点了点头,连忙道:“法师在院内。”
舒明悦颔首,抬腿跨过垂花门往里去,身后的虞逻也跟了进来,她脚步一停,扭头瞪了他一眼,用力地伸手将人推搡出去。
若是平时,虞逻肯定不会被她推搡动,然而此时情绪纷杂,心中愧疚,存了几分哄人讨好的心思,便被她的力道退了出去。
他故作神情平静,哑声疑惑,“怎么了?”
舒明悦抿唇不语,直将他推了一个踉跄。
紧接着,“哐当”一声重响,禅院门紧紧闭合,门闩也插上了。
舒明悦盯着黑漆的扇门,失神了片刻,又松了一口气,扭头嘱咐小僧弥,“我未出来,不许他进来。”
小僧弥挠挠脑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