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观中后,她打头奉上各色祭礼与祭银,又亲手折了一盏河灯,以示后宫之意。待各等事务交接后,她有些乏了,也不耐烦人陪伴,示意自己四处走走。
观中因要在此日超度亡灵,故在偏殿中摆满了灵位,池鹿鸣上前细看,每个灵位上皆列有姓名字号、籍贯年庚等,廖廖几语便是一生。一路看过去,她心情愈加沉重。众牌位多为少年,仅有数位将军年过而立,或居不惑。
她少年时曾读过一诗,“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这句诗她一向不喜,觉得顿失英气;直至今日,她才觉出透彻心肺的悲伤。这些少年,他们是谁家的儿郎,又是哪位姑娘的情郎?当日一走,彼此可知是永别?魂兮魂兮,可回故里探望故人?他们的躯体早不知所在,只余牌位静静地立在这儿,他们不比凌烟阁列位功臣,虽失了性命,却有犒赏可以让亲人受益,于他们仅余一点荣誉,可在清明寒食节与中元节享受一点烟火。
池鹿鸣正沉浸在伤感中,忽闻有人进来,她转头一看,竟是宝庆王。池鹿鸣暗自奇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去岁中元节,听说他酩酊大醉,闯入景元殿,抓着皇帝大闹了一通,皇帝被他追得无处可逃,最后躲入后宫,在谢贵妃宫中至次日方出,很是狼狈。
宝庆王今日一身玄衣,神情冷漠。他也未想到在此处碰到人,亦略为吃惊。待看清是池鹿鸣后,他哼了一声,惯常嘲笑她:“宫中可是没人了,竟派了你来!”确是可笑,一位大祥的贵女却以大祈女官身份来祭奠攻打了大祥、建立大祈朝的将士!
池鹿鸣自知身份尴尬,更不敢在今日触他霉头,只向他行礼,不敢答话。
宝庆王坦然受了她一礼,继续嘲道:“哦,忘了,池司簿荣升池尚功了,故而来此。”池鹿鸣忙道:“不敢。”
宝庆王斜着眼睛望了她一眼,道:“就冲你走了这一遭,回宫又该升职了。“
池鹿鸣不甘被他奚落,回嘴道:“份内之事,不敢邀功。“
宝庆王冷笑道:“好一个份内之事,此话他人说也就罢了,对你池鹿鸣来说,那是超脱之事。“
池鹿鸣被他嘲笑卖身求荣,不免有些讪讪的,欲要分辨,然事实似乎确是如此,竟无从自辨。她咬了咬嘴唇,不接他的话,抬眼望向一片牌位,感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宝庆王抬头瞟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他自行至殿中,沿着一排排灵位默默地看过去。池鹿鸣亦不敢告退,敛住呼吸安静地立着,一动也不敢动。待宝庆王一一走过,复转身又走到池鹿鸣身边,道:“出去罢。”
池鹿鸣见宝庆王此举又甚是礼遇,百思不得其解,但她到底松了一口气,随他出殿,石阶下一众侍从皆在等待他。池鹿鸣偷偷打量他,忽然觉得今日的他与往日完全不同,他不再风流倜傥,亦不再放浪形骸。她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此刻他虽被众人围绕,但她却能感觉出他透彻入骨的孤仃。
宝庆王正欲下台阶,转身又向池鹿鸣看去,欲以目视告辞。鬼使神差一般,池鹿鸣上前两步,轻声道:“死易生难。”
宝庆王一时没听真切,抬起眉毛问道:“嗯?”
池鹿鸣稍抬高些声调道:“公孙死易,程婴留难。”
宝庆王愣了愣,满不在乎道:“你不必与我解释。”
池鹿鸣见他误以为她是自辨,又恐他误会自己是以屠岸贾比祈元帝,急促道:“不,不是说我,是说你。”此话大为不敬,宝庆王听后却颇为动容,他别过脸去,不愿露出伤心。待过了一会,他平复好情绪,轻声问道:“你现下可回宫?”他其实并无他意,或许只是随意找出一句话来回应她的善意。
池鹿鸣不敢与他同行,道:“请王爷先行,卑职还有事要交割。”宝庆王亦不强求,朝她点点头,自行去了。
不想他走了几步后又返回来,他径直走到她面前来,抬起右手,池鹿鸣不知他是何意,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宝庆王见她如此防备,遂放下手来,对她道:“众生苦,皆不易。”池鹿鸣的心砰砰直跳,她懂他的意思,他也懂她——她知道他的孤独,劝他死者易、生者难;他亦在劝慰她,知她委屈不易。
待宝庆王一行人走后,池鹿鸣许久才回过神来。她其实并无差事了,但她不好紧跟其后即走。她现下左右无事,见众人在折河灯,她正无处安放自己的心,遂跟着折了一盏。
旁边的小道士知她不能留至晚间再放河灯,忙过来搭讪道:“姑姑是要祭祀哪位亲友?”这盏河灯是要做给谁?池鹿鸣被问住了,她只是随兴而致,并无意指。小道士又在一旁殷勤道:“姑姑把名字写上,小道晚间定当代为放了。”
池鹿鸣想了想,拿起笔在灯上画了几笔,并未写字。画完后,她两手托着郑重交给小道:“有劳了。”又掏出一点碎银给他,小道恭敬地接过河灯,坚持不收她的赏银。
至晚间,小道捧着这盏河灯来到河边,仔细点上火,随其他河灯一起放了。河上无数只纸船飘荡,星光零落,随水流去,渐逐成一片。这些河灯都在侧面写有名号,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