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竹罗也会作诗了?”
主人笑着接过,看了一会,眉心就蹙了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唉,怪我平日读书练字不够认真,许多字虽然识得其形,但临落笔时,却怎么都写不明白,只好连蒙带猜。实在猜不出来的时候,我咬着笔杆子,以画代字,自有一派风骨。是以,这首诗词在旁人看来,大抵要骂上一句:狗屁不通。
主人并非旁人,即便这些字歪歪扭扭地比鬼画符还要难看上几分,他也能够一眼就明白我所思所想。
何为心意相通?此为心意相通。
可惜他最后题的词太过凄婉哀绝,我不喜欢。每每看见“好梦难圆”那四个字,只觉怅惘。久而久之,我不愿徒添烦忧,就将那副字帖从墙上取了下来,纳入柜中,妥帖收藏起来。
……
我心里念着主人,路上颇有些魂不守舍,至于昭华后来说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忽然,耳边传来微凉寒意。我打了个激灵,蓦然回神,昭华正将一朵嫩白杏花别入我的发间,眼里带着笑:“很衬你。”
我怔了怔。
以往虽知晓他是主人同父异母的长兄,也听闻总有仙家会将他们二者长相混淆为一谈,但于我而言,主人是主人,昭华是昭华,我从未觉得他们有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现下看来,这瘟神这般笑起来,确是……有几分主人的神韵。
我险些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散着杏花香的笑里,然而下一刻,昭华便原形毕露,揪了把我的发尾,戏谑道:“杏花自是该配赤——不,应该是黑眼王八。”
“昭华!”我回过神,恨自己被他轻易蛊惑,不禁怒从心起。
“嗯?”他懒懒应声,凤目眯起,“我问你,方才看着我的时候,你在想谁?”
“与你有何干系?”我瞪他,“道歉!”
“道歉?方才不过小施惩戒。怎么,还真想让小爷同你赔个不是?”瞬息之间,昭华已立在三丈远开外,遥遥回头望我。
“给你一次机会,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昭、华!”
我其实极少会这般失态。周遭的挑衅与辱骂,我听过之后,从不会去逞些愚蠢无谓的匹夫之勇,而是仔细记在心里,日后再尽数清算。
对上这瘟神,我实在破了太多例。
他最好祈祷今日不要落在我手上,否则我定要让他跪下叩三个响头,高呼竹罗饶命、竹罗万岁。
不料,还没追几步,昭华竟自投罗网,忽然停下脚步。我一个刹步不及,撞了个头晕眼花,手里不忘揪住他的衣角,得意洋洋地道:“还不是抓到你了?我比你有本事罢?”
昭华转过身来,脸上再看不见笑意,推搡着我向后走去:“是是是,你最有本事。我们去别处再比一场。”
我觉出些古怪,探头想瞧个究竟,被昭华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他越是如此,我就越是好奇,假意与昭华敷衍几句,哄的他放松了警惕,这才逮住了机会,掉头往那处看去。
日正当空,照出杏花丹艳,映出白衣玉色。
好一个昭华,他果真是上天专门遣来拆我红线的瘟神,分明见着了主人在此,却故意不告诉我。
“主——”
我正欲出声,眼神却忽地一转,这才发现主人身旁竟还站了名女子。红衣雪腮,尽态极妍。眉目似揽尽薄暮霞色,比之杏花的娇繁,还要更胜三分。
二人身量相仿,挨得极近,耳鬓厮磨的模样,只能令我想起,诸如“金玉良缘”,“天造地设”,“珠联璧合”此类的贺词来。
若他们是一对璧人……那我呢?
我自惭形秽,我自愧不如。
心里那个填不满的缺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被利刃撕裂开来,灌入了风,淌入了雨。
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空。
我不安、我难堪、我嫉妒、我彷徨。
有一瞬间,我很想抛开所有,不管不顾地冲到他面前,问道,这人是谁?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你可是对她动了心?她对你如何?若是你们两情相悦,那么……喜事就快要近了吗?
但我最想问的,却还是那句——
待你结亲之后,我是不是又得变回孤身一人?
再不会有人愿意指点我识字习剑。
也再不会有人愿意教导我该如何为人处事。
我好像突然回到很多年前,义父逝世的那一晚。
很黑,黑到我看不清手上沾染了多少血迹,只能默然感受着它最后一丝余温。
也很吵,吵到仿若世间已是万籁俱寂,惟余胸口鼓噪心跳。
一声慢过一声,一声沉过一声。
仿若大限已至,再无生趣。
“竹罗。”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眼前被人用手掌遮上,“走罢。”
我纵有万般不甘,也知此时贸然上前,只会自取其辱罢了。沉默许久,我轻轻颔首,任昭华领着我往来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