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力道慢慢松开。
他移开眼,轻嗤:“蠢死了。”便负手向前,径直入了门。
我小跑着追上他,问道:“真君是在等我吗?等了多久?”
“……”
“真君是不是怕我不回来了?”
“……”
“要是我真的一去不返,真君——”
伏清忽然停住脚步,背影凝着夜色,显出几分落寞。
我眉心猛地一跳,自知失言,马上改口:“真君究竟在担心什么?只要我还吊着一口气,就算是爬,我也会爬着回来见你。”
“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道,“既允诺不会再背弃我,若是毁诺……”
“我定不会放过你。”
他语气森冷,像是在威胁我,我却不太害怕,反而跟上前几步,用力揽住他臂弯:“美人乡,英雄冢。死在你手里,我愿意。”
“你——”伏清羞怒,凤目狠狠剜我,“不正经!”
我笑了笑,头顺势靠在他肩上,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不就是喜欢我不正经?”
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与我相伴着走了一程后,忽然开口,冷冷告诫我:“你不许对旁人如此。”
我笑意更深,眼睛眨了眨,道:“好。”
没有琉璃天灯的明光指引,惟有星点月色无意入怀。眼前暮色深重,我却罕见地没有燃起指尖火光,目光望向前方,也不再觉得畏惧黑暗,心境是难得的平和。
与其总想着逃避与忍耐,不如试着去坦然面对上天赐予我的一切苦难与福祉,方可坚守本心,不为邪念所惑。
天地广阔无垠,众生皆同微尘。
可即便渺小如我,也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164.
回到内室,我把房门合上,将伏清按在了妆镜前,拿起一把木梳,凑到他耳边道:“别生气了,我替你梳头,好不好?”
伏清板着张俏脸,语气生硬地吩咐我:“发冠先取下来。”想了想,又补了句,“轻一点。”
这十年来,我不常替人整理发冠,动作难免生疏许多。上次一个不留神,就将伏清头发扯下来几根。
他看着那几根发丝,嘴上虽一语不发,但我知道他其实心疼得要死,险些就要落下几滴泪,想必到了今日他心里还记恨着那件事。
娇气。我微微笑了笑,满口答应下来,动作也尽量放得轻柔。许是因为有了前几次的失败作为教训,这次取下发冠,就比先前要轻松上许多。
这期间,我虽垂着眼,却能感觉到伏清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打转。
刚想问他是不是有事要与我说,他便率先开了口,道:“你今夜不要去岁寒阁了。”
我今夜确实不打算去岁寒阁。确切来说,以后我也不会再去,因为现在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一条路,我别无他选,也不欲再作逃避之举。
“好。”我将手里拿着的银制发冠妥帖放好,语气缱绻,“今夜我陪你。”
天地良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毫无半点绮思,心里只想着在去了结前缘之前,多匀出一些时间陪陪他。
伏清却不知想到了哪处,面皮微微泛起一抹红。
他凤目一掀,又羞又恼地瞪了我好几眼,嘴里先是厉声呵斥我,随后翻来覆去地道:“还未结亲,你与我……不、不可逾矩。”
他逾矩的次数还算少了吗?我暗暗咂舌,忍不住开口点拨他几句:“先前在浮玉山,真君那样对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逾矩这两个字?”
伏清怔了怔,一时无话。
其实我知道他是为心魔所惑,才会对我生了欲|念,眼下旧事重提,也不过是想欣赏一番他的窘迫姿态。
欣赏够了,正想调开话题,他却牢牢攥住我的手,有些欲言又止。
我转了转眼,想起话本里的桥段,心思登时百转千回。
若是按照那些桥段来走,他下一句话定是:“我们择日结亲。”再不济一点,也得是:“我会对你负责。”诸如此类话语。
我乐开了花,一个‘好’字已藏在唇间呼之欲出,只等他一声令下。
未曾想,他踟蹰半晌,竟是道:“浮玉山那次,你得对我负责。”
“……我对你负责?”我品出了几分荒诞,有些哭笑不得地问他,“真君可是认真的?”
他眼睫颤动不已,用轻不可闻地声音道:“那日,我是……第一次。”
这次换我沉默。
因为我实在有些不解,被糟蹋了的人分明是我,怎么现下看起来,他倒是更像那个被糟蹋了的黄花闺女?
但对上他,即便是再无理取闹的要求,我也会下意识地妥协让步。
“好好好,我会对你负责。”
得到了肯定回应,他这才满意,催促道:“你快些梳。”
我却一动不动。
想起浮玉山的遭遇,心里就有些说不上来的焦躁难安,语气难得强硬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