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说什么?”
“我魂体重创,药石罔医,惟有等死一途。”
伏清神色毫无波澜,甚至可以称得上泰然处之。就好像死这件事并非噩耗,而是解脱。
我却无法像他这般平静,眼前止不住地发昏,艰难开口:“你是在骗我,对吗?”
伏清沉默地与我对视许久,忽地别开眼,轻声道:“是,我在骗你。你当真了?”
我挤出笑:“真君也会骗人了。”
“你骗我这么多次,我不过才骗了你一次,你就受不了。”他冷冷瞥我一眼,语气不悦,“你现在知晓被骗的滋味了?”
“很糟,真的很糟。”我喃喃道,“方才,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还好你说是假的……还好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你要怎么办?”
如果是真的,我要怎么办?
我呼吸一窒,不自觉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好像只要这样做,就能留住他,不让他与阿笙一样,消散成雪天里抓不住的雾气。
“真君记不记得离火境那次?你怕我出事,就将我关在水牢,不让我与你同行。那时,我心里就在想,你如果死了,我也活不成。”
“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人,所以,你也别想再留下我一人。”
“话说得好听……”伏清似是想出言讥讽我几句,却又垂下了头,久久都没有再言语。
149.
眼见到了送药的时辰,我起身捏决,清理好地面淌着的药水残渣,出门去寻雱辛。
她估摸着又是整宿未睡,脸色比昨日还要差上几分。待听闻伏清无碍,眼里才总算涌起神采。
我跟着雱辛进了药室,见她动作迟缓,主动揽下煎药的活计,一面给炉子扇火,一面与她闲谈:“真君以前可会作画?”
雱辛点头:“小时候每次去寻表哥,都会看见他在画一个人。我想讨来看看,他却总藏着掖着,不肯教我瞧见。”
“后来,他继任东极的那一天,不知为何,一直郁郁寡欢,在宴席上喝了很多酒。我劝他也不听。回去后,他将那些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之后,他再没有作过画。”
“原来如此。不过说到继任这件事……”我疑惑道,“他不是不愿继任东极主人吗?”
“生为长子,很多事情自然是身不由己。”
“那他为何不留在东极?”
“我想……他大概是不愿回去。”
我扇火的手顿住,转头看她:“何出此言?”
“离火境一事后,九疆六界中,都将表哥视作笑柄,而姑父与姑母……也有数百年都没有与表哥说过一句话。直到他斩获妖族余孽的首级,为伏淮报仇雪恨,那些恶言恶语,才有所消停。”
我不禁感慨:“墙倒众人推,看来也不是空xue来风。”
“其实外人如何想,应该都不重要。表哥最为寒心的,许是姑父与姑母的态度。毕竟那时,没有人愿意站在他那一侧,而我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有人愿意站在他那一侧……
恍惚间,耳边似乎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绵不绝,好像永不会止歇。
眼前飞快掠过几幕残影,我明明什么也没看清,却莫名觉得心痛难抑。一个不留神,手背就溅上了几滴滚烫的药汁,疼得我打了个激灵。
“没事罢?”雱辛听见动静,神色有些担忧,“你不会煎药的话,以后还是让我来。”
我抚摸着伤处,祭出少许灵力。
不过区区小伤,很快便能愈合如初,她也实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笑了笑,我道:“以后就让我来吧,我也想为他做一些事。”
雱辛也笑:“这样也好。”
之后没再出什么岔子。
煎好药,雱辛怕我晃了洒了,跟着我走了一路。到了门前,我冲她使个眼色:“你这般担心他,还是与我一起进去看看吧。”
她神色踌躇,脚往前迈去,又很快缩回来:“改日吧。”
“为何?”我劝道,“他不会恨你。”
“其实我也不太懂我自己。有时候,竟会更希望他恨我,你说奇怪不奇怪?”雱辛叹口气,“少箨,明日见。”
她转过身,施施然离去。
150.
走进内室,伏清披着大氅,正站在窗棂旁向外看去,一头长发未束,垂落腰际。雾蒙蒙的白光披在他身上,好似镀上层光圈,令这个背影变得朦胧不清。
我恍惚中生出错觉,仿佛只要等至旭日初升的那刻,他便会散成雾霭,消失无踪。
呸呸呸。
我连忙将这个晦气的想法摒弃彻底。
放下药,我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窗外是一片亭台楼阁,看不到水,看不到花,也没有任何鲜活生动的景致。
“真君,你在看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