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不会为此而感到难过,唇边笑意反而更深:“今日是我的成年礼,您还是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云姬一语不发。
他又道:“母后,您爱我吗?或者说,您爱过我吗?”
听到这句话,云姬终于有所反应,猛地抬起头,抬起苍白瘦削的手,直指向他的脸,剧烈颤抖着。
好半天,她开了口,发出数声尖锐怪叫:“一切恩爱会,无常、无常难得久!……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哈哈哈,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沉默着望向疯魔一般的女人,半晌,点了点头:“这是您唯一教过我的东西,我会铭记在心,永不忘怀。”
云姬也不知听没听懂,只是痴痴地笑了起来,捧起那块玉佩亲了亲,又自言自语道:“杪儿啊,情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其短暂如朝露,抓不住,也留不得,还会平添诸多烦忧。”
说着,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住面前的人:“你不要像我,明知如此,却还庸人自扰。”
见他不语,云姬脸色一变,尖叫着,声嘶力竭地道:“说!快说!说你不会像我!”
他缓缓开口:“我明白了,母后。”
得到回应,云姬霎时失去全身力气,软软倚靠在墙边,恢复成了先前不为所动的模样,身形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玉碗,舀一匙药,轻轻吹口气,再递到云姬唇边,“母后,您的药。”
云姬看也不看,机械地张开口,重复着吞咽的动作。不过多时,一碗汤药就尽数入了肚。
他替那人将唇边滴落的药汁擦去,心想,若是现在这幅场景教旁人看见了,或许还要夸一句“母慈子孝”。
可惜母想轼子,实在算不上慈,而子亦想轼母,也着实算不上孝。
心里越是觉得荒唐,面上笑得就愈发温柔。
等到毒药发作,云姬浑身剧颤,哀鸣一声,俯下背脊,痛苦地倒在地上,毒血从她的口中不断溢出,染黑了面前的木板。
明明已经自顾不暇,手里却还要攥着那块玉佩不放。
不过是一块死物,执着至此,何其可悲?
站起身,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垂死的云姬,淡淡道:“母后,您曾说命格皆为天定,所以我永远也飞不上枝头?”
顿了顿,他莫名一笑:“会有那一日的。到了那日,我第一个要感谢的便是您。母后,您生前虽从不顾我的死活,但身后,也算为我做了一件事。”
“……杪儿啊。”云姬‘嗬嗬’地笑了出声,声音既嘶哑又含混,“这个眼神,跟你那父君,真是如出一辙。”
他挑眉,默然不语。
云姬匍匐在地上,向他爬来,右手揪住了他的衣摆,神色是难得的清明。那双因疼痛而水汽弥漫的微挑凤目,竟有了些动人的温柔之色,依稀可见多年前的风采。
皴裂的唇微微开合,却是道:“你以后……一定要比我还要痛苦。”
看,这就是他的母后,即便在死前,也不会愿意让他好过。不过没关系,失望了太多次,他早已不会在意。
他弯下腰,替云姬将散落的发挽至耳后。
那半张脸已被黑血晕染的再分辨不清五官,他却恍若未觉,浑然不顾脏污血迹,伸手覆上云姬的脸,掌心登时传来滑腻冰凉的触感。
果然是冷的。他想。
“您的血跟您的人一样。”他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又笑了笑,“母后,请您放心,我定不会重蹈您的覆辙。”
“拭目以、以——”
沉重地闷响声传来,那女人垂下头,手落在地上,就这样断了气。
他冷眼看着,慢条斯理地将那人的手掰开,取走玉佩收好,心里没有丝毫哀意。待旁人寻来的时候,却又抱着冰凉的尸首,抖索着肩膀,哭得伤心凄绝。
有人上前安慰他,说云姬为情所困,痛苦多年,如今服毒自尽,也终于得以解脱,你千万不要太过伤心自责了。
他红着眼,轻轻点头,心里却想,怎么会伤心呢?他马上就要踩着这个女人的尸首,一步步向上登去。
只怕是开心还来不及。
8.
拿着那块玉佩见到昭岚的时候,昭岚坐于高位,遥遥地望着他,神色极为复杂。似有怀念,亦有不可为人言说的痛苦。
“许多年不见,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昭岚轻叹,“与年轻时的云姬……真是生得一模一样。”
停顿了会,那人问:“云姬现在如何了?”
他稍稍阖眼,抿着唇,作出隐忍的模样:“母后已服毒自尽了。”
昭岚攥紧座上扶手,拔高几分音调:“你说她死了?!”
他点点头,展开手心,一块染血玉佩赫然入目。
“本不想打扰您的。只是母后常常念着您,死前也握着这块玉佩不愿放手。我想……她或许希望您去见她最后一面。”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