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世间总是这么难以抉择,你既是想要守住世代相传的香火,便注定要枉顾君子人lun,做出杀人无数的买卖。
顾止淮实在不知道,到了那一天,他该如何向他手底下的人解释。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被培养成冷血杀手的他们,所杀的大部分人,都是朝中忠臣,那些与皇帝密谋欲除去顾家的忠臣。
所以,顾家在天下人的眼里,早就是乱臣贼子了吗?
顾止淮忽然很想笑,自小便能倒背如流的《君则》,夫子谆谆教诲的《以德》,都像是一篇篇嘲讽的笑话,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爹,我只希望,百年之后,我顾家不会被当做枉顾朝纲的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可惜,此时的顾遂锋早已走远,顾止淮的话迷失在了风里,谁也听不见。
楚怀远入陵之时,天地风云巨变,乌压压的云堆聚集在了宫城之上。六月的楚都一向风平浪静,却在这一夜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卷城,拍打在城墙之上,有如万霆雷电,轰隆作响,惊醒了城内一众梦里人。城郊之地皆是被雨祸害成沼地,林木倾覆,不见良田。
天亮后,人们从迷茫中醒来,赫然发现都城内外排满了军队,全是一副整装待发,即将远赴沙场的模样。
人们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楚国,出事了。
一夜狂风骤雨,楚国确然不安宁,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便是镇远王在先帝入土为安的第二日,以天公降罚为理,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带着所辖地四十万的兵马,浩浩荡荡向楚都而来。
其二,便是齐王以边境争端为由,带着二十万兵马,意欲来楚都同新王楚秉文“商讨大事”。
其三,便是影门十八卫,在一夜之间,没了十七个。
前两个消息几乎是人尽皆知,可最后一件事,却被咬着牙的顾遂锋死守了下来,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大敌当前,他临时将在外的影卫全部抽调回楚都,却没想到,一夜之间,十七个影卫全都暴毙在家中,死因不详。
而唯一存活的人,就是尚留在宋府的宋寒枝。
夜半时分,负责联络这十七个影卫的人便失去了联系,顾止淮听闻了情况,翻身坐起,披了件薄衣便走了出来,立即安排了手下的人去查,自己就着摇晃的烛火,看着载有影门十八卫的卷轴。
不出一刻,派出去的人便踏着泥泞回来了,慌慌张张的没了体统。
“主子,大事不好,他们,都死了!”
“啪嗒”,顾止淮手里的卷轴尽数掉在了地上,屋内的侍卫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顾止淮登时面色惨白,飞一般地冲出去,消失在了瓢泼大雨下。
愣了几许,一群侍卫才是反应过来,忙冲出去寻找顾止淮。夜色茫茫,顾止淮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径直跃上了高处的屋檐,而檐下的灯笼早已被刮灭,隔着雨幕又影影绰绰,哪里还能看得清。待他们出了门,伸手就是不见五指的黑夜,顾止淮的影子是一点都寻不到了。
午夜时分,轰隆隆的雷声连带着暴雨的chao气,涌入了宋寒枝的床榻,她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额头上直冒冷汗,陡然惊醒了。双眼睁开的一刻,恰逢窗外惨白的闪电划破长宇,屋内的物什被照得一清二楚。
也映照出窗前一个瘦高的人影,犹如闪电中的鬼魅。
“谁?”宋寒枝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屉子里的两把短刀,做防御状。
那人听见宋寒枝的声音,既不进来,亦不离开,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宋寒枝眉头一皱,管他是什么来头,这个点闯进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货,先砍了再说。左手小指微转,拇指上扬,匕首便在宋寒枝的手上游离了一圈,调换了刀尖的方向。刀身泛着寒光,下一刻便要向窗前那人掷去。
“是我。”
清清朗朗两字一落地,宋寒枝手里的短刀立即收了回去,这声音,是顾止淮?
宋寒枝打开门,迎面便是满头的雨沫,凉意叫她骨子瑟缩了几分,而顾止淮就立在门前,身上唯一一件薄衣早已被雨淋得shi透,披散的长发还没来得及梳理就被大雨冲刷,shi哒哒地贴在胸前。背对着闪电的光,宋寒枝看不清顾止淮眼里的情绪,只是觉得,此刻的顾止淮有些不对劲。
一动不动,而又在很用力地在盯着自己。
宋寒枝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半夜的,你衣冠不整地就往我闺房跑,想干嘛?你脑子傻了?这么大的雨你玩儿漂流呢,伞都不拿就往外闯......”
眼前的顾止淮终于是动了动,宋寒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猛然伸出手,一把扯过肩来,将自己紧紧地揽入怀里。
哈?
宋寒枝被抱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以为你出事了。”顾止淮沉默了一会儿,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些颤抖,缓缓落在宋寒枝的耳边。仿佛有一群小虫子爬上了身,宋寒枝只觉耳边窸窸窣窣的,有如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