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葛罗浮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以为他也要像一般大人物一样卖关子，但楚鼎鸣却箩筐倒豆子一般全说了：“朝中有位阁老害了这个毛病，上朝的时候阳物都痒痛不已，屡屡御前失仪。我们用他暗中宠爱的一名妓子，去卖他一个面子。治好了是你的本分，治不好，你就死。”

    也只有天机阁的阁主，才能在京师群花之魁的房中出入自如。

    葛罗浮起身，振衣，行礼。他如一株风中松般静默站立，仿佛道袍也染了酒中的苦，却苦得令人振奋，令人清醒。楚鼎鸣看他的眼神炸了一炸，炸出一片星火光。

    “是啊，我话已经说完了，你再待在这儿会影响我花前月下，可以走了。”

    葛罗浮也不拘束，直接在袅娘坐过的位子上坐下，好奇地看着楚鼎鸣。香风犹在，楚鼎鸣却觉得这苦苦的小道士已浓烈得盖过了袅娘的春色。

    “沦落到这里的姑娘多是苦命人，有些病发于微时还可救治，但若藏着掖着，就坏了事。我擅自接受邀请来诊治，连袅娘姑娘都亲自出来留客，我便知道是有人要见我。你讲话虽不中听，但我不觉得你会因为我救治这些姑娘而惩罚我。”

    楚鼎鸣这才正眼看他，也松开了怀中的袅娘，直接便把人推开：“这还像句聪明人说的话，看来你没白长了个漂亮脑袋。”

    葛罗浮失笑：“这如何是奖赏呢？”

    楚鼎鸣便在此时推开绣门，不请自来。

    但他还是盯紧了葛罗浮道：“我听说过你行医的名声，但我猜多半又是个江湖骗子，所以才让人试你一试。现下看来，你有胆量来烟花地，也已诊好了许多人的风流病和其他随便什么毛病，我便要奖赏你去诊一个要命的病，一个要命的人。”

    楚鼎鸣道：“过来坐，你真是聪慧，我不仅不惩罚你，还要奖赏你。”

    葛罗浮却郑重摇了摇头：“不是这种兴趣，我觉得你对我的医术会有兴趣。”

    葛罗浮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好像长了根淬毒的舌头，从恶意中攫取欢愉，但某一刹那，他又觉得楚鼎鸣很率真。

    他品了品口中酒味，又道：“除非你敢说，你不是来替这里的姑娘或客人看脏病的。”

    楚鼎鸣大笑，眉目间洒落了满天星光：“我对你是有兴趣，但绝不比我现在对袅娘的兴趣大。”

    葛罗浮有点诧异，他本以为是楚鼎鸣小人之心，以为和他相好的花魁娘子染了病，有传染的可能，所以才言语刁难，但见楚鼎鸣眼神明厉，行止自若，却又显然不是。

    葛罗浮一惊，他认得楚鼎鸣的容貌，每年新年天机阁的老阁主都会和他一起登大相国寺施米果，观者如堵，这一寸寸飞扬眉目早成了京中一景。但他没想到楚鼎鸣说话如此不客气，他以为楚鼎鸣也会像一般嫖客，斯斯文文问一句：“哪家的小公子？”

    “我见你一进来就看着我，所以以为你有话要和我说。”

    袅娘气得扯着怀中的手帕，冲葛罗浮露出一个同病相怜的同情微笑，便匆匆退了下去，气急败坏的背影毫无花魁风度，楚鼎鸣看在眼里却笑得开怀。

    楚鼎鸣挑眉一笑，坐在了葛罗浮身旁，不顾花魁娘子尴尬的神情，依然笑问：“你的新客人？”

    楚鼎鸣不以为意，拿起葛罗浮用过的杯子自斟自饮起来，旁若无人道：“你虽是医者，也是个男人，已经来了青楼诊过了脏病，还怕听人言语失礼？”

    葛罗浮替花魁娘子解围：“在下只是个医者。”

    不仅花魁娘子脸色惨白，葛罗浮也皱起眉头：“阁主慎言！”

    楚鼎鸣一眼便看到了葛罗浮，他眼中所见是一个鬓发乌黑的少年人，眼睛是两丸黑水银，清清透亮，白皙的手挽起乌青道衣的袍袖，握着黄杨木杯饮苦酒。

    “你是天机阁的阁主，天机阁是江湖帮派，自然要管江湖兄弟姐妹的事，而从老阁主开始，便一直厚待这一行。”葛罗浮负手而立，脚步踏方圆，不自觉摆出在山上练剑时的站姿来，一派道骨仙风。

    后来他才知道那已经是楚鼎鸣难得客气的时候了。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富贵死中

    花魁娘子想要解围，又不敢在楚鼎鸣面前开口，楚鼎鸣倒习惯了这种他一开口便万籁俱寂的环境，直接说：“行了，我知道了，你要么是收了重金——从这杯破酒来看不像，那就是出于仁心，肯治被人嫌弃的病人，袅娘过来坐吧，我方才也不是疑你背着我通奸，这小道士一看便是童子鸡，你莫生我气。”

    在这普天下极闹热之地，有这样一番极清冷的景致，可算得奇遇。

    楚鼎鸣笑问花魁娘子：“是你还是你的哪个小姐妹又得了花柳病？”

    葛罗浮目瞪口呆，楚鼎鸣捏了捏袅娘的脸，笑语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他，疑惑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花魁娘子气得鼻子都歪了，还要强笑。

    寻常疾患自可延医问药，只有这等病是一般医者避之不及的。

    葛罗浮气结：“我以为你对我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