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故事,花期总是不对,解萦说得没错。
解萦的苦已经挨够了,他的小姑娘不会再痛了。
君不封悄无声息地翻出了医馆。
他凭空等了半晌,似乎还以为怀里的人儿会给他一句脆生生的应答,只有风声回应着他此时的落寞,君不封垂下头尴尬地笑了几声,搂紧她,“是大哥犯傻了,大哥忘了,你已经自由了。”
他又俯下身去,默默注视着与他相知相伴十多年的小女人,再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他知道,女孩的手很快会变得冰冷,僵硬。作为解萦的个体已经永远泯灭了,和他在一起的目前只是一具快要僵硬的尸首,可他做不到,做不到离开她。他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寒冷的坟茔里?在往后的岁月任凭她年轻的身体被虫蚁噬咬,她还不到二十岁。
他说的是真的。他能感受到长此以往一直
推开遮蔽用的茅草,他背着解萦跳下墓穴,将他的小女孩平稳放好。夜深露重,他的身体不自觉蜷缩,下意识揽住解萦,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丫头,这墓穴阴冷,大哥给你暖暖身子,好不好?”
解萦瘫倒在床的日日夜夜,梦里醒来,看着小姑娘因为毒发折磨得周身泛痛,有那么几次,他想越俎代庖,结束她的生命,替她彻底了结这种苦痛。先前想着,多一日的存活,他们就多做一日的夫妻,可到了最后,彼此的陪伴也成了酷刑。解萦究竟是抱着怎样坚硬顽强的一颗心?在这种一日复一日的苦痛磋磨中,决绝地忍下去。
晏宁千叮咛万嘱咐,解萦离世时,务必要唤他来。君不封明白,晏宁体谅他这段时日操磨过度,有心替他分担。但君不封始终认为,解萦的死生,归根结底,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这是无形之中命运与解萦的共同抉择,他是终局的唯一见证者。这一切和旁的人均不相干,晏宁的好意他心领,可他不想让任何人参与进他与小姑娘的道别。
“要是去找晏宁来,只怕看到念恩的那一瞬,我就没办法坚定了。晏宁是不是也算到了这一点?知道我极有可能会随你而去?你看,我明明都和你说好了,要抚养我们的女儿长大,好好照顾她……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只是和你同生共死。丫头,以前你总是说我好,可实际上,我根本做不到你所期许的那般。何况,就算我听你的话抚养她,只怕等念恩到了七岁,我就会下去陪你。你不在我身边,我又怎么可能忍受抚养其他七岁小姑娘长大呢?哪怕她是我的亲生女儿……”他直起身来,手依然紧紧与解萦冰冷的手相握,“大哥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丫头,大哥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萧瑟的夜风中,只有一个男人压抑低沉的哭声在隐隐飘荡。
他抱起他的小姑娘,小姑娘是那么的轻,那么的瘦,一如初遇时自己怀里那柔弱无骨的鸟。他忍不住吻她的发丝,嘴里有千言万语,又怕张口就是痛哭。
只能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
“现在想想,大哥应该为你开心才是,毕竟我的丫头往后再也不会痛了。”话一出口,他控制不住哽咽起来。
他们没能等到战争结束,万花谷是解萦再也无法返回的故乡,而他终其一生,也没有完成曾经的允诺,他到底没能在花期同她一起赏花。
念及至此,心中又涌上一股热辣的酸楚,他吻她的手背,吻她的小臂,吻她的脸颊,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上去,直到泪痕渐渐在她脸上干涸,他如梦初醒,笨拙擦拭着残余的痕迹。都说眼泪若流到逝者身上,余生的梦境将再不会有她的踪影,可他的悲伤接踵而至,情绪已然完全失控。
他翻开衣柜,翻出解萦的猩红小斗篷,替她换上了新缝制的万花裙摆,又在她的脸上擦了些许胭脂。苍白的她烛光映衬下有种别样的妖冶,仿似活物。他定定看着双眸紧闭的女孩,想把她的每一个样子都描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就再让大哥陪你说说话吧,也许话说完了,我也就想通了。想通了,我就会听你的话,回家去了。”
“阿萦,往后你不来看大哥也好,大哥会越来越老,不再好看了。我也不想让你见到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头子。不过你放心,真到大哥走的那一天,大哥一定体体面面,会让你认出来的,你不要害怕。”
手停在半空许久,慢慢垂下去,他呜咽了一声,却发自真心笑起来。
“……丫头,大哥还是想去陪你。”
抱着她一路疾驰,他们很快到了村外的一处桃花林。先前解萦领着他在野外踏青,他就有留意到这处桃林,照顾解萦的空当,他时常来此,拖拖拉拉的,为他的小姑娘造了一个半遮半掩的墓。他是个乞丐,没什么文化,墓穴也不讲求风水。小姑娘永眠的家,他想完成她的梦。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一点一点平复好自己的心绪,眼里的泪水不再流了,心尖的泪却永远不会干涸。替解萦理了理杂乱的发丝,他喃喃道:“丫头,你会不会怪大哥?明明……明明和你答应好的,结果,我又开始犹豫了。”
死是另一种不变的永恒,他无需担心,花期一至,这就是他们的桃源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