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初雪时。
今年这第一场雪,竟是极大,纷纷扬扬,映衬着这红墙绿瓦,甚是好看。
韩定商却是无心欣赏,全副心思都留意着院外的动静。
好容易盼回了那个人。步辇落下时,韩定商早已在门口候着。只见那人一手扶着大太监的臂,一手松松遮在腹前下了辇,腰背挺得极直。
韩定商快步迎上去,皇帝转而扶上他的手,遂向一众侍从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韩定商只觉得卫珏的手极凉,握着他的力道也渐渐变紧。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另只手搭上他的脉,细细探了一番,心中不由升起几分火气:“你又用那药了?”
进了院子避了人,卫珏像是松了一口气,轻靠在韩定商臂上借了他一分力。他唇色极淡,眉头微蹙,半阖了眼,鼻间“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泄了一声呻yin。
韩定商又气又疼,却又拿他无法,只得松开一只手另揽了他的腰,半扶半抱着人先进了屋。
屋内烧得极暖,熏炉中丝丝袅袅漫出的却是草药香。进了房间,卫珏像是突然受不住了一般,急急往榻上去。待到近前,脚下一软,似是要摔到塌上。
韩定商忙将人抱住,慢慢扶他躺下。卫珏一沾枕,便忍不住蜷起身,手死死按住腹部。纵是咬紧了牙关,也抑不住地呻yin起来。
韩定商自幼学医,在遇上卫珏前看过的病人也不知凡几。纵使卫珏如今的情状也并不出乎意外,无奈关心则乱,一时竟似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塌前左右踌躇了起来。
好在东西都是早就备好了的。韩定商半抱着卫珏,勉强让他喝下两口热水,又替他除了外袍,裹上被子。草药都已用滚水浸好,帕子浸满热烫的药汁,包着药材,外头又再用干净的帕子裹上。本想让卫珏自己焐着腹,又怕他疼得厉害不知轻重,最终是自己也除了鞋袜,躺在他身后,使了点力气挪开了他的手,掀起他的层层衣裳。
袍子层层繁复,因此平时倒看不出来。没了衣裳的遮挡,就格外显出卫珏的瘦弱。他皮肤白得有些病态,肚子上却被他自己按得红了起来。韩定商忍不住叹气,埋怨地念叨一句:“这都是何必。”也不知是念叨给这不从医嘱的九五之尊听,还是给他自己。韩定商将药包放在他腹上,自己轻轻替他压住,搂着人也躺下了。
卫珏腹中冷硬,自己的手也是冰凉,按在腹上是如何也捂不热的。只是死死按着,倒觉得好受几分。换上韩定商的药包,烫烫地贴在脐下,终于舒爽了几分,忍不住在韩定商怀里轻轻打了个颤。虽然舒服了些,但腹中痛楚到底是并未完全缓解,卫珏忍不住攀上韩定商的手,又要往下施力。韩定商察觉,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别动”,卫珏倒真乖乖住了手。只是耐不住痛,悄悄攥紧了韩定商的衣袖,好似委屈似的,眼睛未曾睁开,眉头又拧紧几分,又从眼角划下一滴泪来。
韩定商一手替他焐着腹,一手撑着头,目光一直未曾从他脸上挪开。见他此时情状,也不知道是恨多些,还是痛多些。卫珏此时倒是乖顺,像是被他欺负了去。可这点样子也只有病迷糊了、痛迷糊了时才有,要是平素肯听他多点,又哪会有此时这百般难受!
这话也不知说了几遍、几旬,最后又总是落到这般下场。韩定商早有医名在外,多年未见如此作死的病人。求医艰难,哪个来找他的,不是认真遵循他的嘱咐,只恨他不再交待得细些;真有不从的,韩定商也从未如此在乎。到这个人这里,韩定商一心系在他身上,又拿他无可奈何。这人总是有无数冠冕的理由解释他每一次的任性,教韩定商肝火直冒,恨不能将他绑了,饮食起居,一天坐卧,老老实实全由自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