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像是一道颓然的叹息,头顶盛武帝的声音有些沙哑。
“陛下且在我身上靠一靠。”
耳畔响起的声音略嫌冷淡,同一时间伸手移开男人用力按压腹顶的大手、接管男人不断发出抗议的孕肚的动作却很沉稳熟练。
楼昭殷并没有睁开眼。
赫连广业只是不知道,如何在这个始终不曾折腰的人面前承认自己即将失去帝王权柄、输得一败涂地。原本耐心十足地以为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让楼昭殷最终真正属于自己,转眼竟已失去拥有他的资格……
对于楼昭殷的平静,他并不觉意外,除了当年颁旨册封的那一次,他很少再见到楼昭殷变色失态。楼氏昭殷公子并非等闲之辈,诸王叛乱,民变四起,宫中人人自危的情况下怎么瞒得住他天下倾覆的将至风雨。
回想起来,他似乎总是强硬不容拒绝地禁锢着身边这人,一直试图征服他、掌控他。这些年的紧紧相逼,强求楼昭殷柔顺、炽热,是不是也错过了更好的可能?
,长长的睫毛投下轻软的暗影,宛如静静沉睡中。
腹中的不适渐渐平息,赫连广业依旧静静靠在楼昭殷身上。
楼昭殷一怔。
他捂在心口的不是冰,也不是石头,而是一块举世无双的珍贵美玉,捂不化,捂不热,却终究将体温渗入美玉的质地与筋络里。
出宫?
恰在此时,盛武帝平稳的气息一滞,继而深深吸入一口气,呼吸急乱起来。
“朕么……”
赫连广业也不以为意,放松身体交给楼昭殷,只低头专注望着楼昭殷莹白如玉的侧脸。
“朕不会走。”
软榻边缘微微下陷,第五次怀胎的盛武帝赫连广业在他身旁坐下了。
赫连广业缓缓起身,身子笨重,站得仍然很稳,背对
温热的大手轻轻地抚摸过脸颊,如果楼昭殷真的睡着,必定不会被这般柔和的触碰扰醒。
要说以盛武帝如今的年纪,长子都成家立业为人父了,多次生产后的身体早就不适合再度有孕,更兼多事之秋没能好好休养,坐在榻旁伸展不开的姿势略微挤压到了肚子,胎宫里便一时发动起来,闷痛连绵难以止息。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他早已不做妄想,男人却肯放他自由了?
楼昭殷不作声。
赫连广业被这阵骤然来袭的腹痛弄得眼前一黑,险些跌下榻去,身后伸来的一只手及时揽住了他。
赫连广业一阵恍惚。
按照这些日子的惯例,赫连广业不会停留太久,来栖凤宫看上一眼,在楼昭殷榻旁坐上片刻,不待他醒来便又匆匆赶回政事堂。
只是,今日赫连广业停留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了些。
几乎是盛武帝一踏进正殿大门,楼昭殷就认出了男人由于孕晚期而显沉的脚步声,听着他推门进入寝殿,一步步走到榻边,楼昭殷知道帝王此刻定然一副撑着腰、挺着高隆的孕肚,疲倦而又不由自主松弛下来的模样。
楼昭殷心中暗叹,赫连广业本就身形殊伟,如今有孕更添身子沉,八个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挨在窄窄的榻边坐得长了必定是不舒服的,这些年他虽待赫连广业冷淡,却也做不出存心折腾人的事,当下便要醒来。
匆匆便迟暮,兵败如山倒。
只见身穿明黄龙袍的伟岸中年男人面色突然难看起来,身体一僵,大手紧紧按住一阵阵发硬的耸隆肚腹,强行咽下到嘴边的闷哼,唯恐吵醒了榻上安睡的人。
是因为……帝王要败了么?
不管开始得有多糟糕,表现得又有多冷淡,十年同床共枕形成的对彼此身体的熟悉与默契都是无法改变的。
片刻沉默后,楼昭殷垂眸,平静问道:“那陛下呢?”一旦叛军逼宫成功,他和孩子们或许可以隐姓埋名躲过叛军的搜捕,已经撕破脸的三皇子却绝对不会放过始终是他的威胁的盛武帝。
赫连广业配合着调息,半晌才稳声歉然道:“吵醒殷殷了。”
局势瞬息万变,军情十万火急,不断传来的奏报不容耽搁,桩桩件件都需要帝王及时做出决策,哪怕赫连广业这胎月份已经很大了也难有宽待。每日挤出片刻的时间来栖凤宫看楼昭殷,已经算是任性了。
赫连广业突然自嘲一笑,眼尾不知何时已爬上了细细的纹路。
“……明日一早,会有暗卫带你从密道出宫,所有的一切朕已安排好,你可以选择一个新的身份,在喜欢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盛武帝闭上眼,再艰难的话,一旦开了口,也就容易了,他继续道,“我们的五个皇儿已经顺利送出宫,各自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有可信赖的人教养保护,你不必担心。如果你希望的话,待你出宫后也会有人带你去见他们。楼氏是清流名门,你爹娘不会有事,朕也会吩咐人暗中照应,过上几年,大约就能接你爹娘离开国都与你相见。”
时至今日……
楼昭殷停下手,从帝王反常的表现里,他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