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很有骨气。
我说,祝个兴吧。
宫里的婢子们便笑开了,你推我搡,飘飘然到了二位身边,打着艳曲儿的调,哼着卿卿我我的词,一来二去,将阿宁推到了裴济身边。不碰还好,一碰,便是天雷勾地火,烈火烧干柴。
裴济手臂青筋暴起,握住了阿宁的手,阿宁吃了痛喊出了声,她看向我。
我阖上眼睛。人眼中总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和疑问,我不想看,也不想答。
那是燥热夏季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下午,热浪像往常一样一寸一寸吞噬着我的筋骨,惨兮兮的天光烧灼着这宫中的每一寸土地,朝歌的大地写满了欲壑难填,和不知疲倦。
第二天,我去看阿宁,她蜷缩在库房的角落,双目空空,没有声响,这样,我才确认了阿宁的忠诚。我把她安置在侧殿,好生养着,我常常去陪她坐坐,她不言语,只听我讲些有的没的,如今的阿宁成为了我最信任的人,悲伤时我去找她,讲给她听生活的点滴,正如童年时分,我在东谷寺擦拭的金身佛像。
我常常同她说关于言言的事情,言言得到了二皇子的宠爱,言言怀了胎又被人打掉,言言挪了院子还种了花。不知道阿宁有没有听见,我希望她能听见。
裴济从那之后便不声不响,我也不关着他,也不监视他,裴济不忠,还会往人头上骑,而且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他信自己的那一套,如今秩序被打乱,他需要找出原因,而原因的尽头就是我,于是他应该恨我。
隔了个把月,夏天余留的可怜叶子也落了下来,我去找裴济。他散着头发,握着酒壶,斜斜摊在石凳边上。我走过去,蹲下,蹭一蹭他的鼻子,他睁开眼,随后扬起头,移开眼睛,不声不响。
我问他,现在你恨我吗。
裴济不说话。我把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放在了他面前。
裴济瞥了瞥匕首,又瞥了瞥我,十分不屑。
我不觉得这样的傲慢有什么意义,裴济既不慈悲,也不清高,却总要做出这样的姿态,就像他原本就不需要顺我的意,原本就不需要为我的残暴行径找什么借口,他明明恨着我,却希望我看得开,明明咒我不得好死,却不拿刀伤我。这样的被压制感,就像明明我是嫖客,被我嫖的那个人却说我人不坏,让我不好意思继续嫖下去。
可这人明明就是出来卖的。
“裴公请回吧,你既不愿意恨我,也不愿意忠于我。”
裴济斜眼瞧着我,仿佛要说些什么。
那天拜访完裴济,我又去看了阿宁,跟她讲今天发生的一切,我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答,只是静静地望向虚无,我帮她洗了脸,说,阿宁,谢谢你。
那年秋天,占卜的龙骨昭示出不详的未来,父王的精气像吹着落叶的风一样气若游丝,母亲的美貌像盐巴一样簌簌落下,夜色将近的时候,占卜的火坑升腾着扭曲的气焰,皇家儿女们跪在地上,轻轻的唱诵,为朝歌的未来祈福。就是在这样的时刻,阿宁跑了出来,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找来的,也没人看清她是怎么离开的,我只记得,阿宁仰面躺入火坑,被火舌吞没的时候,最后一眼望向的人是我。没有人作出反应,皇家儿女依旧虔诚跪拜,我尊贵的父母坐在远处,沉默地看着。阿宁的殉死像一片叶子落下,无声无息,不留痕迹。
我用祈祷向上天恳求,求阿宁往生,生在好一些的日子里,遇见好一些的人,最好也能学聪明一些,收起忠诚,当个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