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回张家做事,只保证不对家妹出手,我今日便随你回去。”
如此对比之下,老爷渐渐更像亲子一般对待符佑,闲谈间得知他二十有五仍然无字,当即搁下手中账本翻起诗文来,挑了“叔从”二字赠他。厉昀贺一介武人自己都识不得几个大字,更别提教他念书了。他面带窘迫地坦白,不想老爷不仅不怒,反倒择日请了夫子在每日符佑休沐时上门,不强求读懂圣贤书,但至少会识字,不必遭人蒙骗。
“家主,别逼我出手。”符佑冷冷道。尊称一声“家主”已属仁至义尽了。
翌日从菜市回程路上,符佑正盘筹算着凭他前张家贴身侍卫、厉昀贺之徒的名声能在栾州寻个什么职,转了个弯却见到自家小院火光冲天,四周看客围成了人墙,却无一人上前帮着灭火。有人回头见到他,其余人也接二连三发觉,个个都像避瘟神般直直盯着脚尖散去了,门口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使唤人打扇的,赫然是那新家主。那恶霸虽蠢,却也懂得那封辞呈明摆着是瞧不上他。早看替他爹捉拿他的狗腿不惯,如今竟连当个护卫也挑三拣四,怒极,要一把火让符佑认清下人的身份。
“你敢?!”
有个家回。在张家干了不足一年,正为贴身护卫偷盗被捕而发愁的张家老爷偶然路过旁观了几眼护院操练,当下就将年轻的符佑叫去,问清身世来历,就凭他师从传说中的厉昀贺,当个张家下人中最大的贴身侍卫也实在委屈了他。
左不过粗糙训练过的壮丁,一般的盗贼悍匪还能应付,哪里是符佑的对手?光用剑鞘就将数十人揍得鼻青脸肿,但毕竟是曾经的同僚,他也不忍心太下狠手。败了下风新家主也不慌,幽幽换了个姿势歪斜在椅子上:“你功夫是不错,但你妹妹就不见得了吧?”
“没了那管头管脚的老东西,你说说,还有谁能拦得住我?”他笑得放肆张狂,毫无惧色。张家连年代官府收税,收成不好的年份还会出钱垫补,栾州大小官员衙役定然不会拿他怎样,符佑心中有数。纵他单打独斗能放倒这些人马,可若人数翻倍、又要护着符祈与月隐真人,他也说不准了。就算是回去给这无赖做牛做马,他也不能因无关的私事置妹妹与恩人于险境。
念在老爷的情分,宅子里本就没什么值钱玩意儿,符佑未发一言,转身就走。新家主却丝毫没有草率放人走的意思,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护卫将他团团围在了正中央。
个中其一都足以使他感恩戴德,更何况此外种种不胜枚举。任老爷侍卫的三年间,符佑回绝无数出重金另聘的邀约,尽职尽责,直到送他老人家寿终正寝。虽碍于身份,不敢敬其为父,所作所为却胜过亲子百倍。谁知老头贤明了一辈子,末了还是心软了,吊着最后一口气,只留下足以让其余儿女衣食无忧的金银分了,教生财的店面、钱庄、田地尽数落入了挥霍无度的长子手中。
“不知哪来的野狗在家养久了,竟敢对着主子狂吠?给他长长教训!”
符佑头昏脑花,口鼻中弥漫着浓重的血味,耳、目几乎作废,如死尸般躺了个把时辰勉强回了些力气,撑着佩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敲响最近一户的家门。那家人一开门见到他的鬼样子就被吓了一大跳,
符佑此人,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说得好听点叫忠肝义胆,难听点就是驴脾气死倔,认准一条道就跟狗似的咬死了不撒嘴。去各色烟花之地逮那大少,其人在外惹了事还得随老爷登门给人赔罪,三年下来少说也有数百次。他早认清这才薄智浅、只图玩乐的纨绔与他爹截然不同,仗着门户横行霸道,自然不愿为他效力。料理完老爷的后事,毫无留恋地将辞呈压在新家主书案上的镇纸底下、屈指可数的私物收入行囊,就此告别张家大宅。
他目睹过这人做的种种混账事,当然信。只得咬着牙,认命地任棍棒如雨点般砸下,剑光闪过却未要他的性命——想必那人不过要他落魄,留着一条命日后闲来无事也能找上门来,嘲弄他的惨状取乐。他曾与护卫长一同监管操练,许多懒散的护院都没少挨罚,一点都不收着劲儿,十成十地把偷懒省下来的力气都使在了他身上。到日落时分,他亏得底子好,竟还剩了一口气,家主也看厌了,大张旗鼓地喊停,留他一人横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带着众人回府用晚膳了。这时才有官府的人为了防止火势燎到别家,手忙脚乱地把余火扑灭,只可惜无济于事,什么都没剩下。
“谁要你这种杂碎入我张家大门了?”年轻的家主讥讽,“若想护你妹妹周全,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尝尝当丧家之犬的滋味儿吧!你要是敢还一下手,我定千百倍在她身上讨回来,你信不信?”
符佑本就对当刺客没有半点兴趣,对杀鸡用牛刀这种事更是不在乎,爽快地答允,第二天就拍马上任。相处时间渐长,张家老爷也同他亲近起来。老爷年事已高,头脑却清醒,各路营生都治理得日益兴旺,此生唯一憾事便是因发妻早逝而过度宠溺长子,将其养成了豪横跋扈的霸王。不孝子在赌坊、歌楼挥金如土时,同他年岁相仿的符佑不仅早早担起养家的重任,照顾起人来更是细致入微,话说得最少,活干得最多。